隋瑾的聲音淡淡地來,道:“我嫌血字不吉利,便隨手去掉了。不過閣下既然百無禁忌,又何必把血字藏在地毯下呢?”
那下人心念電轉,跪地顫聲道:“小人只是一個做慣粗活的下人,聽不懂先生的意思。先生是在責罵小人笨手笨腳嗎?”
隋瑾道:“做慣了粗活的人居然不知道要先擦桌子後清理地面,以防桌上的污垢重新灑在地上。就算是再笨的人,要把這一塊地毯拿出屋子,也知道要把地毯先捲起,可你卻只是拖着一角拉出房門才捲起來,爲的就是怕我看到這血字吧?”
那下人頓時手腳冰冷,只是道:“小人真的只是一個下人,只是,只是見了那樣多的血,嚇得頭腦有些不好使喚。”
隋瑾冷笑道:“我看你腦子比什麼時候都清醒。試問什麼下人的手竟然這樣光滑,只有掌心卻有着厚厚的老繭?閣下以前乾的粗活是殺人還是滅口?”
那男子磕頭如搗蒜,嘴裡仍在狡辯,只見寒光一閃,一把厲芒從他後頸射出,直逼隋瑾心口和雙目。
隋瑾右手一擺,將毒針全收在袖裡,接着寬袖一揮,齊齊射到奔向牆頭的男子身上。只聽一聲慘呼,那男子已經身中數針,倒地不起。
隋瑾上前連點數指,道:“你的寒鴉散在別人手裡是見血封喉的毒物,到我手裡只是兒戲。想要活命便從實招來。”
那男子冷笑道:“先生不是神機妙算嗎,又何須問我一個手下敗將。事已至此,我還求什麼活命?只是項重華恐怕已快羊入虎口,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秦柔聞聲趕來,剛好聽得這句話,不由怒從心起,一腳踢向他的小腹,罵道:“你若再這樣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瞎說,我就廢了你!”
隋瑾伸手勸住秦柔,托起他腦袋,淡淡道:“你若不說,我便讓你吃下這粒毒藥,到那時,恐怕我想救你都來不及了。”說着取出一顆赤色丸藥。
那人眼中精光一閃,張嘴便把丸藥搶入嘴裡,囫圇吞下。
秦柔驚呼一聲,又掐又打,怎麼也逼不出來。那人臉上滿是得意,挑釁地看向隋瑾。
隋瑾卻仍是氣定神閒的樣子,只是道:“愛惜生命是生靈的天性,你真的願意吞下這毒藥嗎?”
那人哈哈一笑道:“老子橫豎都是一死,吞藥自盡,總勝過被你們折辱。”
隋瑾道:“無論後果如何你都不怕不悔?”
那人滿面紅紫,昂首道:“那是自然,不怕不悔!”
隋瑾道:“很好。”向秦柔道:“你可以問了。他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秦柔驚訝地看看隋瑾,見他一臉嚴肅,於是半信半疑向那男子試探道:“你叫什麼名字?是什麼來歷?和這雍國使節有何關係?爲何要加害於他?”
那男子滿眼都是憤怒驚訝,嘴裡卻老實答道:“我叫鄒福,是他的同母異父的弟弟。我們的母親是一個妓女,母親死後,我兩人分別由江相國和靖王收做下人。雍國王室擔心項重華遇上突變,故安排人在這條由雍至姜的必經之路上接應。我假裝逃難被掌櫃救下後,便在此靜候項重華的信使,只等人一到便揮刀一刺,結束了他的性命,可不想來人竟是我的親哥哥。我本顧及兄弟之情,勸他歸順相國,不料他卻反而罵我奸佞,更是一門心思要去報信求救。我知道他武功不低,動起手來只怕難以取勝,般趁他不注意一刀殺了他。我雖是萬分不忍,但相國待我恩重於山。我雖下賤,豈能因私情而負了這知遇之恩?”
秦柔見他連自己不光彩的身世都老實答出,提及兄弟時更是滿目恨恨和痛苦,可見他確實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向隋瑾問道:“隋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隋瑾道:“他吃了我的三願吐真丸。這藥丸本來一旦服下,什麼真話都得說出來。祖師爺覺得過於陰險,便將其加以改動,服藥之人需自願服藥,這是一願,服藥後下藥人會再問兩遍服藥人是否真的願意服下此藥,如此便是三願。三願之後,服藥人心念堅定,藥性由此貫徹神識,想要不說真話也難了。”
秦柔道:“世間居然存在如此霸道的藥,一旦落入心術不正人的手裡可還了得?”
隋瑾道:“這等邪藥的確是留不得。我自會叫這藥在我的手裡徹底毀滅。”
秦柔向鄒福道:“江萬里要在哪裡伏擊項重華?兵力多少?”
鄒福泫然道:“姜王在黑煞山布有五千重兵。項重華若想逃離只能繞道繡屏山。而那裡也被江相國佈下了五千兵力,他們還帶了大量毒煙。”
秦柔咬牙道:“繡屏山距離雍國王陵不遠,若非得知實情,誰會想到是雍國人自己所爲?一旦得手,江萬里大可以以殺害公子和騷擾王陵之罪嫁禍姜國,到時再出兵,別國即使想救,也沒有半分理。好一個一石二鳥。”
鄒福雖清醒,卻依然將實話全盤托出,心裡又痛又恨,道:“你們好本事,鄒福服了。我殺害親生手足是爲不仁,背叛了相國,是爲不義。還有什麼面目苟活於世?求兩位給我一刀子,痛快了斷。”
隋瑾黯然搖頭,嘆道:“權勢貴胄隨手一擲,對庶人寒士便是滔天的恩情,一粥一飯都要用血淚償還。他們的仁不過是最不仁最無情的賒債,卻苦了這些爲了所謂報恩,而捨棄親情甚至生命的可憐人。”語畢十指向鄒福天靈蓋一拂。
鄒福倒在地上,滿目清淚橫流。
秦柔本恨他傷秦非和項重華性命,但此時想及他兄弟二人竟爲了貴胄實不關己的權勢之爭而骨肉相殘,憤恨之情轉爲滿腹同情,不禁悽然道:“他死了嗎?”
隋瑾扶起鄒福道:“他只是睡去了。一覺醒來,便會成爲一個普通人,所有的恩怨痛苦都會永遠忘卻。這也是我師祖爲三願吐真丸增加的效果。”
秦柔悽然道:“如此再好不過。”
隋瑾道:“江萬里既能在如此重要的一環上做手腳,就自然會防止人回雍國搬救兵。你千萬不要自投羅網。”
秦柔道:“但我還有一線希望趕上重華,讓他們改道。況且我碰巧知道一條繡屏山的捷徑,或許還能救他們一命。”
語畢向馬廄跑去。隋瑾攔在她面前道:“你沒有聽見鄒福的話嗎?江萬里帶了毒煙,你一旦再中毒可怎麼辦?”
秦柔昂首道:“我若現在去,即使中毒也能病病殃殃地活上幾年,可若是袖手任由哥哥和重華就此遇害,我一刻也不會苟活。”
隋瑾痛心地點點頭,從懷裡掏出幾個藥瓶,遞給秦柔道:“此事涉及雍國內政,我身爲翼國使臣絕對不能插手。紅瓶子裡是你這幾天服用的解毒藥,你要騎馬奔波,所以要加倍服用。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運功動武,一切保重。”
秦柔謝過隋瑾,便奔到馬廄,跨馬揚鞭奔往繡屏山前的岔道,只求能截住項重華和秦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