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跑到一個偏僻的林子裡後,便彎下了腰,一臉痛苦地將吃進去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她大口喘着氣,走到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坐下。
荊草走到她的跟前,默默看着她。杜若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卻依然在微笑,道:“你怎麼這麼快就吃完了?怪不得你長得和豆芽菜似的這麼瘦小,若是……”
荊草打斷她道:“因爲我不必逼着自己吃根本吃不下的東西。你不是最討厭我嗎?何必爲了我受這份罪!”
杜若臉上掠過一絲驚慌,卻只是淡淡道:“你別自作多情,我覺得這裡的飯菜很美味,你若不信,我可以回去再吃給你看。”
荊草道:“那你爲什麼會躲在這裡吐!”
杜若睜大眼睛,思索了片刻後,冷冷答道:“女人會吐的原因很多,比如,懷孕以後。又比如,見了很厭惡的人時。你要是再廢話下去,沒準我還得吐一次。”
荊草痛苦地叫道:“夠了!”他的雙手插進原本一絲不亂的頭髮裡,狠狠揉搓着,指節因爲過度用力已經發白。
杜若在一旁望着他,目光比他更痛苦。
荊草雙目通紅地看着她,嘶啞道:“如果你不是別人的妻子……”
杜若平靜道:“我拒絕你只是因爲愛秦非,而非因爲我是他的妻子。宗法禮教根本束縛不了我,能束縛我的只有我的心。”
荊草看着滿是污泥的腳,慘然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比不上秦先生,縱然我穿得再華麗,我也只是……”
一雙溫暖的小手輕輕地攥住了他骨節發白的手指。荊草擡起頭,便看到了杜若充滿溫柔和慈愛的眼。
杜若道:“你並不比任何人差。我雖然愛秦非,卻也清楚地明白他有許多比不上他人的地方,只是願意接受他的一切缺點罷了。而你也有別人難以企及的優點。我們要找的愛人,並非是將我們視爲完美無瑕之人的人,而是願意接受我們的一切缺點的人。你也一定可以找到的。”
她看着荊草,輕聲嘆息道:“之前我爲了讓你討厭我、疏遠我,故意氣你和你作對,其實我不但不討厭你,反而很欣賞你。”輕輕地,如同慈母擁抱孩子般,她擁住了荊草,柔聲道:“對不起。”
秦非和項重華不知何時已站在了他們對面的小丘上,看到了一切,也聽到了一切。
項重華向秦非微微一笑,道:“你會不會很後悔跟來?”
秦非灑然一笑道:“我的妻子可以接受我的一切缺點,我又爲何不能容忍她過度的善意?”
項重華道:“這個恐怕不對等吧?”滿懷敬意地望着杜若道:“這絕不是缺點。秦非,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荊草和杜若已經並肩向回走,相視一笑,宛如好友般親切。項重華和秦非連忙躲在旁邊的一顆樹後,目送他們遠去。
項重華嘆了口氣,道:“既然已經來了就出來,躲躲閃閃的豈不是更彆扭?”
彭公只得滿面通紅地走了出來,行禮道:“公子好耳力。”又向秦非行了一禮,歉然 事 道:“秦先生,愚弟做出這等丟人之,我……”
秦非淡淡道:“我並不認爲我的妻子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彭公忙擺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小草他……”
秦非笑道:“喜歡一個人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何況,你不認爲這件事已經得到一個很好的解決了嗎?”
彭公道:“秦先生,我……”
秦非望着項重華道:“某人曾說過,希望擁有一羣像朋友一樣的下屬和臣子,既然是朋友,就不能太小氣。”
彭公沉默半餉,道:“能投奔公子,實在是我和小草的福氣。”頓了頓,接着道:“小草的父母死於饑荒,當時朝廷雖然有救濟,卻被下放的官員貪污殆盡。他自從七歲便一直跟着我。這個孩子雖然外表大大咧咧,內心卻極爲敏感,自尊心更不是一般的強。我真的沒有想到,他可以和貴族之人如此親近。”
項重華笑道:“能有你這樣好的大哥又何嘗不是他的福氣?只是我實在也頗有自身難保之感,就怕連累了你們兄弟。”
彭公道:“我們能效忠公子,已經不枉此生。何況以公子的才能,一定能心願得償。”
正說話時,趙毅遠遠奔了過來,高聲叫道:“翼王有急事召公子和秦先生入宮。”
項重華和秦非立即返回住處,換上朝服便入宮面見袁濜。
袁濜面色比平時更加陰沉,殿內已經站滿了文武官員,但安靜得落針可聞。秦非小聲問一個平時熟稔的太監,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太監衝殿裡瞧了一眼,小聲道:“雍國忽然對我國發兵,現在已經打到怡城了。”
項重華立刻就出了一身冷汗。雍國與攻打翼國的阻礙全在於一山一水兩道天然屏障。山是怡城的啓福山,水則是濜河的幹流巳水。濜河早已枯竭,巳水自然不足拒敵。若怡城被破,雍國大可長趨直入,兵臨翼都。這樣一來,自己的翼國之行不但全部泡湯,息麗華更可以安排屬下將自己當成翼國臣子斬殺滅口。他當初未嘗沒有想過直接發兵攻打翼國,只是顧忌翼兵兵強馬壯,若是強攻很可能會損失慘重,且易被祁國趁虛而入。沒想到,息麗華爲了剷除自己竟然兵行險招。更沒有想到,翼兵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袁濜眼望衆人,怒道:“一個李放琛竟然能把你們嚇成這副德行。若是李賁還活着,你們是不是直接就要獻城投降了!你們到底是男子漢還是李家的妾婢!”
原來李放琛自攻下第一座城池起,便放出謠言說李賁之所以用兵如神,全賴李氏祖傳的兵法寶典《丹心秘卷》,而這寶典現在已經傳到了李放琛手中。李賁雖死,但他當年幾乎功破翼國的陰影卻仍籠罩在翼國所有兵將的心裡,足以使士氣大減,也令雍國兵將士氣大增。於是李放琛便輕易攻下數座城池,這也反過來證明了他已擁有李賁的能力。項重華這才真切地明白李賁乃至李氏一族的影響力之大,也真切地感受到了李放琛的高明。
袁濜見項重華一臉沉思之色,道:“華重對擊退敵兵有何想法嗎?”
項重華沉吟道:“臣以爲,李放琛雖熟知兵法,但絕沒有大家想象中的那麼戰無不勝。我們之所以敗,只是敗在了自己的恐懼下。只要能令大家明白這一點,雍國的來兵便失去了魔力。他們畢竟是尋常人,久戰之下總會疲倦。我們是主,糧草供應,士兵狀況都要好於對方。只要士氣恢復,便是逸待勞,擊退敵軍。”
衆人沒有想到項重華區區一個侍衛竟然有如此見識,紛紛側目。
袁濜擊案讚道:“說得好!寡人就遣你爲主帥,秦先生爲軍師,率我翼兵擊退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