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上去也很高興,雖然很年輕,但很懂禮節,一口一個兄長叫着,給足了他面子。吃到中途的時候,還叫馮保拿來了四件禮物相贈。
一件是宋朝婉約派詞人柳永手書的《雨霖鈴》,這可是他的代表之作,非常難得。朱廷貴是識貨之人,接過這件文物時激動得手直打抖。
另三件是元代延祐年音的三件青花瓷器,一件是梅瓶,一件是紋盤、一件是紋鼎。讓人稱奇的是,每件上面都是“雙角五爪龍紋”,做工極其精美,看得出這三件在燒製的時候,就是一組,真是罕見。
而且,精於此道的朱廷貴知道,自延祐元年開始,““雙角五爪龍紋”和“麒麟、鸞鳳、白兔、靈芝”這樣的祥瑞之物,只有皇家能夠使用,臣子和民間均不得使用。只要一用,就是越制謀反。
自己雖然頂着“福王”的頭銜,但這樣的好東西,明面上還是不敢使用的。現在變成了皇帝御賜,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作爲鎮宅之寶了。
他趕緊跪謝磕頭:“謝主隆恩!微臣何德何能,讓聖上如此厚愛?本來是皇上叫臣收集文物的,如今卻讓聖上送給臣文物,這怎麼好意思呢?”
皇帝卻笑着握住他的手:“兄長不要客氣,你已經爲朕辦了很多事了!朕正準備詔告天下,讓諸位王爺和文武大臣都向兄長學習!學習兄長忠心耿耿,精忠報國!再說了,兄長爲朕收集了三百件文物,朕這隻送給兄長四件,還是朕佔的便宜多,哈哈哈!”
朱廷貴還想客氣,皇帝卻拉住了他:“兄長就不要客氣啦!咱們都是一家人!今後朕有什麼事情還得倚仗你呢!”
朱廷貴長跪不起,磕頭不止:“但凡皇上有旨吩咐,微臣一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皇帝笑着攙起了他,讓他坐下。心裡早已把他罵了千遍萬遍:“你個殺千刀的,勾結倭寇走私、塗炭百姓!讓你赴湯蹈火?那是不可能的,你不把老子扔到火裡去就不錯了!”
皇帝這時看了一眼張居正,說了一句:“內閣明日發出詔告,號召天下官員以福王爲楷模,向福王學習,學習他精忠報國,矢志不渝!”
張居正拱手應旨:“是!臣連夜擬招,明日發出!”
皇帝又叫過了馮保:“大伴兒,福王這千里迢迢來京,一路辛苦。從明天開始,就由你帶着他好好轉轉北京城吧,把那些好玩的景點都轉轉,讓各點官員做好接待!”
“是!”馮保拱手應旨。
在場陪同參加御宴的官員們都吃了一驚,皇上今天還真是給足了福王面子,又下詔告又讓馮保陪同遊玩的,這簡直就相當於“誇官”!
誇官其實是科舉制度中針對新科狀元的褒獎。經殿試欽點之後,由吏部、禮部官員捧着聖旨鳴鑼開道,狀元郎身穿紅袍、帽插宮花,騎着高頭大馬,在皇城御街上走過,接受萬民朝賀,因奉有皇上聖旨,不論什麼官員,得知誇官,都必須跪迎,向聖旨叩頭,高呼萬歲。
誇官的目的,是激勵學子們努力學習,在來年的考試中取得好成績。
而這次讓朱廷貴“誇官”,意義遠非如此。
這其中只有張居正和馮保最清楚,皇上現在把朱廷貴擡得如此之高,就是要讓他放鬆警惕,以後讓他摔得更慘!
就在幾個月前,皇帝逼首輔大臣高拱退位時也用的是這一招,先把他擡到至高無上的地位,甚至給予加
九錫的榮耀,只過了幾天,卻逼得他走投無路,只能棄權而去,一走了之。
所以,如果這位福王朱廷貴足夠聰明,能夠韜光養晦,那還有生還的可能。可這位東南之王明顯沒有這方面的意識,臉上堆滿了得意的笑容,好象這個殿堂上除了皇帝以外,再也沒有什麼人可以讓他放在眼裡。
樹上的桃子如果紅透了,鮮豔的色彩確實漂亮,但是,它也就離摔下變成爛泥不遠了。
接下來的幾天,馮保遵照聖旨,帶着朱廷貴四處遊玩,把京郊好玩的地方都玩了個遍。鳳凰嶺、潭柘寺、雁棲湖,處處都有當地官員好吃好喝好接待,就算是皇帝親臨也不過如此。
到了最後幾天,朱廷貴都有些樂不思蜀了。原來進京前還戰戰兢兢,唯恐自己是小地方來的,到了大地方別失了體統纔好。誰知道這一來皇上竟然這麼給面子,真是太過癮了!
如果有一天能夠當上皇帝,是不是就能天天過上這樣的生活?
當然,他在這兒只是這麼一想,並不敢有絲毫表露。
對於這天子腳下的北京城,他還是知道的一些的。
這裡暗流洶涌,個個都是人精兒!表面上都是笑面佛,搞不好背過臉來就參你一本,讓你吃不了兜着走!而且你和我,我和他都串成一條線,每人後面都有人撐腰,看上去前臺只是一個九品芝麻官,沒準後臺老闆就是當朝首輔。
這就是政治!
對於這些事情,他只是知道而已,究竟誰誰誰是一夥兒,他這個遠在千里之外的賦閒王爺,哪裡知道得這麼多。
不過有一點他是知道的,那就是馮保——這位皇上面前的大紅人,這條大腿一定得牢牢抱住。
馮保兼任司禮監和大內總管,把持着整個皇宮的飲食起居、內外禮儀等各項事宜,牢牢掌控着皇城的兵力防衛。更要命的是,他還兼任東廠督主,這個最可怕的間諜機構幾乎讓所有的官員都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所以,這幾天,皇上讓他陪着自己轉悠,也正好和他套套近乎。雖然在這次來之前,就文物單子的事情已經和他溝通過很多回了,自己也沒少下功夫。
這會兒,他和馮保正站在潭柘寺的山頂,眺望遠方。
眼見其他人都站得比較遠,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悄悄拿出了一本佛經遞給了馮保:“馮大人,這本佛經是前些日子一位友人所贈,煩您給看看,是不是真跡?”
馮保接過佛經一看,大驚失色,急忙翻了起來。
朱廷貴知道馮保是收藏的大家,而且細緻入微,沒有什麼文物能逃過他的眼睛。
這本佛經看似稀鬆平常,實際上卻極不尋常,太讓人震驚了!
它竟然是六祖慧能手書的《壇經》!
六祖慧能是唐代的佛教禪宗祖師,得黃梅五祖弘忍傳授衣鉢,繼承東山法門,爲禪宗第六祖,著有《壇經》流傳於世,是中國歷史上最有影響力的佛教高僧之一。他與代表東方思想的先哲孔子、老子,並列爲“東方三聖人”。足見其在中國歷史上的重大影響力。
他最出名的,是兩件事情。一件是在黃梅五祖命門徒作偈以選拔繼承人時,他作了一首偈,名動天下,這首偈就是廣爲流傳的:“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另一件是他到廣州法性寺觀光法會,兩位法師爭論風吹幡動,一
說風動,一說幡動,他卻說了一句禪語:“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從而折服該寺主持,請他升座說法,奉其爲師,最終成爲一代“南宗”。他後來集一生之智慧著成的《壇經》,也成爲傳世之經典。
識貨的馮保,雙手捧着這本佛經,竟然在微微地顫抖。
他確實很激動,史上相傳六祖慧能斗大的字不識一個,完全憑藉聰明才智理解和頓悟佛理,最後靠口述及別人手書才完成《壇經》。當然這是謠傳,他原來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見過慧能的手書,筆力老道,就和這本佛經上的一模一樣。
所以這本很有可能是真品!如果真的是真品,那可就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細心的朱廷貴看到了馮保眼中那絲貪婪的光,這種收藏酷愛者見到珍品後的狂喜,他非常理解,他也知道傳言果然不假——這個皇上面前的大紅人果真喜歡文物收藏,甚至已經到了幾近變態的地步。
他輕輕問了馮保一句:“馮大人,不知道這本佛經……”
馮保滿臉是笑地看着他,雙裡卻牢牢抓着《壇經》沒動:“福王殿下真是好福氣,不知道這樣的寶物是從哪兒得到的?”
福王很是痛快地笑了笑:“嗨,這就是一個偶然巧合的機會。本王對佛經也不是很懂,如果馮大人喜歡,就將此物贈給馮大人,如何?”
馮保急忙擺起右手,可左手卻仍緊抓着佛經:“使不得,使不得,君子不奪人之美。這麼重的禮物,馮保可是絕不敢收,正所謂無功不受祿啊!”
朱廷貴哈哈大笑:“哈哈哈!馮大人客氣了!小王長居荒地,對這京城之事還不甚瞭解,以後還得多多仰仗馮大人呢。怎麼說是無功不受祿,馮大人只要以後多對小王關照則個,小王不甚感激纔是啊!”
馮保又推讓了幾下,才表現得誠惶誠恐地收了。
朱廷貴見他收了,頓時大喜,悄悄貼近了他的耳朵:“馮大人,久聞朝中對於外省各王頗有微詞,不知小王……”
“嗯!”馮保猜到他要這麼問,所以故作神秘地點了點頭,湊近了他說道:“福王殿下,實不相瞞,確實有此非議。不過皇上對您可是真心信任!對於言官參奏別的王爺,皇上還聽上一聽,有時也信。但對於您,皇上一直都說您好,說您和閔維義、鍾欽良是國之棟樑,值此東南沿海抗倭大計,頂住壓力,全力爲皇上分憂,實屬不易!”
朱廷貴聽了後有些飄飄然:“皇上,皇上真是這麼說的?”
馮保嚴肅了神色:“確實如此!不過……”
福王頓時緊張起來:“不過什麼?馮大人儘可直言不諱!”
馮保放低了聲音:“不過您也知道,朝中衆人之口,說什麼的都有,尤其是有人就看不得你好!所以有人蔘奏你和二位巡撫貪贓枉法、勾結倭寇、魚肉百姓、草菅人命。”
朱廷貴睜大了眼睛:“冤枉啊!馮大人,你可要爲小王說幾句公道話……”
馮保微笑着點頭:“下官當然知道!福王儘可放心,皇帝也非常信任您!”
朱廷貴這時又從懷裡掏出一陣玉製的佛珠來,遞到了馮保的手上:“馮大人不是外人,如果不嫌棄,咱們就以兄弟相稱!小王在外不容易,雖然勤懇本份,卻也架不住朝中有人胡言亂語,還請馮兄弟多多保全!這串佛珠相傳是黃梅五祖傳給六祖慧能的繼任主持之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