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才市場出來的張然顯得非常沮喪,這也不怪招聘單位無情,誰叫他手上沒有大學文憑呢—啊,啊,他不是沒接受過高等教育哦,因爲自己那副倔強的臭脾氣,剛大學畢業他就賭氣從那個家裡出走了。出來時,就身上的衣服和褲袋裡的一個錢夾子。本以爲自己的才能可以讓那些招聘單位網開一面,誰知道,唉,社會就是這麼殘酷的。
在深圳這座高消費的城市立足着實不易,錢包裡的錢越來越少了,而那些信用卡,銀行卡,早被凍結了,有人存心想讓他死在外面呢。
雖然租的只是四百來塊錢的民房單間,可還得算上找工作,吃飯等開銷,他心裡盤算着那點錢可能不夠支撐到下個月了。唉!下了公交車,深深的嘆了口氣。
住的地方挺偏的,他還得走上很長的一段路才能到出租屋。他從地下人行道通過,穿梭於涌動的人潮。此時夕陽西下,漸漸的沒落在水泥森林間,那紅色的殘光還有些熾熱地照在從地下人行道走出來的他身上,他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他有些累了,爲了少走些路,他穿過平整的灌木叢,抄着林蔭小道繞過一束束高入雲端的樓房,順着在夏天裡陣陣發臭的護城河河岸向不遠處的村子走去。
前面橫躍護城河的立交橋橋下,有幾個流浪漢正圍着用石頭壘起的小竈做晚飯。這種事,他開始漸漸習慣起來,這是發達城市另類的風景,充滿淒涼和諷刺的存在。
走過煮飯的流浪漢,他正打算爬上護城河的堤壩,村子就在堤壩上的馬路旁。可是,不遠處的河邊,傳來嘲笑和咒罵聲,他看到幾個不良青年正圍毆一個少年,少年被打倒在地,雙手抱着頭,啜泣着任由那些傢伙宰割。
“喂,你們打夠沒!”聽着那少年慘兮兮的呻吟聲和哭聲,他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向那羣不良青年走去。
不良青年仗着人多,根本沒把獨自一人走來的張然放在眼裡,他們停止了對少年的拳打腳踢,仰着凶神惡煞的臉盯着他,其中一個好像是頭頭的傢伙在地上啐了口唾沫,雙手插在褲袋裡,不屑地衝他嘟嚷:“找死啊,多管閒事的傢伙!”
張然正在爲找工作的事心煩意亂,看到幾個不良青年氣焰囂張,臉色立即就難看起來。
“看來有人想當英雄,弟兄們,給他點顏色看看!”像頭頭的傢伙一聲吆喝,那幾個流氓立即圍了上來,不容張然隻言片語,就揮拳朝他揍下。
‘咔咔’,張然只腳着地,給那幾個圍上來的傢伙就是一個乾淨利落的迴旋踢,那幾個人一下子就被踢趴在地,鼻青臉腫。他雙拳揮動,朝他們冷哼:“我可是臺拳道黑段,少瞧不起人。知趣的馬上給我滾,不然要你們好看。”
幾個不良青年平日只幹些偷雞摸狗,勒索弱者的勾當,他們哪裡見過這種陣勢,他們捂着腫得像冬瓜的臉,連滾帶爬的逃走了。
“你還好吧!”張然來到倦曲着身子窩在地上發抖的少年身邊,關切地說道,“不要怕,他們都被趕走了。”
少年小心地擡起藏在雙臂裡的頭,仰起滿是淚水和塵土的臉,疑慮地看向他。
紅色殘陽自高樓的棱角後照耀而來,淡墨的光芒中,少年那櫻花般的脣角殘留有淡紫的淤痕,彷彿他是孤獨的被遺忘在人間卻受到傷害的天使。
好美!
看着少年的臉,張然愕然。
是他看錯了?這小鬼是女的吧?
可是,當他從地上蹣跚爬起,那麼近地站在他的面前時,他心中的疑問就顯得多餘了。少年俊美倨傲如太陽神阿波羅,只見他雙腿修長,身形俊美,就像一道夏日清風。他的面容純真可愛,睫毛又黑又長,一雙黑亮的大眼睛清澈透明,彷彿加了冰塊的鮮榨橙汁,讓悶熱的天氣頓時消散而去。
“謝……謝謝!”少年聲音輕如羽毛,他伸手擦拭臉上的淚水和塵土,神情有些恍惚。
“天色不早了,快回家吧!”張然也恍惚了,他叮嚀了少年一句,轉身爬上堤壩,跨過一道欄柵,進入了密集建築民房的村子,他繞了兩條幽深的小巷,才進到村內的主要道路,道路兩旁擺着出售各種貨品小攤子,小商販的叫賣聲吸引了剛下班回來或是閒誑的人們。涌動的人潮裡,幾輛車子緩慢的爬行着,有車主不耐煩地按着喇叭,催促着那些無視車輛存在的路人讓道……
他在一家快餐店停了下來,店裡已滿座,他進去點了打包的晚餐後,站在店門外的廣告牌邊抽菸—這是他最近才養出來的毛病。人就是這麼奇怪,煩惱時總是想着法子去麻痹自己的大腦,總在最窮因潦倒的時候,忘我的揮霍少得可憐的金錢。
無意間,他在人羣涌動的馬路里看到了那張漂亮的臉,那個少年居然也住在這個附近?可是,他所看到的少年,卻走出了人潮,在他不遠處的電線杆下停了下來,那少年望着嘴裡正叨着香菸看他的他出神,他身上的襯衣有些髒了,被風吹得輕輕飄起。
張然被盯着有些不自在,他側過身子去猛吸菸,卻時不時地瞥那少年,他一直站在電線杆下,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抽完三根菸,他的快餐也好了。他付了錢,提着裝有飯盒的袋子,繼續朝前走。可這一次,他卻不禁然的回頭看去,他好奇那個少年是否會繼續站在電線杆下。顯然,他莫明揪起心立即緊張起來,那少年跟了上來。
只是巧合。
鬼信這種自我安慰的話。
無論他走到哪裡,那個少年都像影子一般跟着他,他懊惱地加快腳步,試圖甩開他,可那小鬼頭比他想象的難纏。他終於回到了自己所租的民房樓下,現在,那小鬼頭離他更近了,有些肆無忌憚地站在他一米不到的身後。
“你住這裡?”張然隻手撐着緊閉的電子門,側着因爲懊惱而抽搐的臉瞄他。
少年對於這個問題,思考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然後一臉迷茫地搖搖頭:“我不記得我家住哪了。”
少年的坦言讓張然一個倉促,險些沒把手裡的晚餐失手掉在地上。“你多大啊,連自己家住哪都不記得。”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我多大?”
“啊?”
張然從這簡單的對話中突然聽出一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那,那你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
“……那,你知道些什麼?”
少年又陷入了漫長的思考,這種思考讓他感到頭昏腦脹,他伸手扯住腦袋兩邊短短的頭髮,陷入痛苦之中。
“你沒事吧?”
張然的心咯嘣一下,破碎了。
少年雙眼泛起淚花,他輕輕咬着下嘴脣,好似張然的問題讓他受盡了委屈和折磨。
“喂,喂。”
看到少年這副模樣,張然緊張起來,小巷裡人來人往,弄不好人家以爲他欺負他了呢。
“我什麼都不記不起來了……”少年熱淚盈眶,他向張然投來無助的眼神。
“你,你不會被那羣混蛋打得失憶了吧?”
張然驚呼,整個身子緊貼上電子門,他腦子飛快地轉動着,想着自己怎麼就這麼稀裡糊塗的救了一個被打得失憶的少年,然後被他像小尾巴一樣跟到了居住的地方,現在,他應該怎麼做?把他丟在這裡,上樓吃飯,洗澡睡覺?還是?
“你出了小巷,順着馬路朝下走,然後左拐就能看到派出所,你自己去報案吧。警察叔叔會幫助你的。”他僵硬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這樣衝少年說完,然後,打開電子門,一溜煙鑽了進去。
還真是不盡人情!
張然蹬上樓梯的雙腳越來越沉重,只不過是個孩子,用得着這麼冷酷無情地打發人家嗎?再說了,他現在都這幅模樣了,他還有什麼可以害怕的呢?既然把人家從小混混手裡解救出來,就好人做到底吧。
他噌噌下了樓,打開電子門,那少年就蹲在門邊,迷茫地盯着過往的行人。
“喂,跟我來吧。吃完飯,我帶你去派出所。”他用身子抵住電子門,向少年伸出了手。
少年的手,柔軟而溫暖,他像個從天國墜落人間的天使,含着委屈而迷茫的淚水,向他撲來。
少年絕美的面容已經不至一次讓他誤以爲他是個女孩,他那像小鳥一樣的食慾真的讓其看起來更像個女孩了—或許是快餐做得不好吃,讓這個看起來嬌貴的孩子提不起食慾?也罷,他找了一天的工作,早餓暈了,就讓他把它消滅乾淨吧。
少年倚坐在單人牀上,靠着窗臺,頭髮被迎面而來的風吹得有些亂,孩子氣地拂在他的眼睛上,濃密纖長的睫毛,澄澈烏亮的大眼睛,像小鹿一樣溫順,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想去逗弄他。
他顯得如此恬靜,沉靜在自己的世界裡。狹窄而毫無情感的單人房裡因爲有他的存在,變得溫柔起來,空氣裡瀰漫着一種難以名狀味道,淹沒了原有的菸草味。
張然將空快餐盒丟進垃圾桶回過身來看他的時候,那顆心瞬間被少年的恬靜和美麗所衝擊,它變得劇烈起來。
“汗,產生幻覺了?!”張然甩甩腦袋,覺得自己可能是食物中毒了,怎麼會因爲一個男孩的漂亮而怦然心動呢?
“走吧,我帶你去派出所,相信警察叔叔會找到你的家和家人的。”張然不忍打斷淪陷自我世界的男孩。
少年回過神來,他坐在窗前一動不動,只是仰起那張絕美的臉,眼睛裡流露出楚楚可憐的神情。
看着那雙眼睛,不禁讓張然想起剛纔在樓下,這小子撲進他懷裡的情景,他的胸襟仍能感覺得到那軀纖弱單薄的身體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