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坐在盛開的槐花樹下,頭髮黑玉般有淡淡的光澤,脖頸處的肌膚細緻如美瓷。起風了,樹葉顫動着,花瓣輕盈飄落,晶瑩如雪,細細碎碎。
遠處,一羣孩子在草地上嬉戲,陽光溫暖地輝映在他們身上,泛上一層淡淡的光暈,像極了天使。孩子們的快樂深深的感染了少年,眼睛裡充滿了柔情。
不遠處,張然與張萌並肩而坐,他們交談的聲音很輕,生怕打攪到出神的少年。
“這裡的環境很好,每天你都能帶小杰出來散步,路的那邊有個體育館,不僅能運動,二樓處還新開了圖書館的分部……”
“謝謝你!”
“哪的話。……說真的,這些年,我一直呆在美國,離開你們太久了,也許是在逃避吧,逃避家庭的紛紛擾擾,爲此,和你們的關係也變得生疏了。記得小時候,我們一個冰棍一塊舔,呵,還真不像富人家孩子能做的事。那說明什麼?我們是很親很親的,現在,你這樣跟我客套,我無法適從。”
張然凝視着跟前那個突然變得傷感的女人,一直以來,他從不認爲她會有這樣的情感。她比他更執拗,更驕傲。從小到大,她無論做什麼,都是表現最好的,就像她那完美的外表一般,讓別人挑不出毛病。她是被保送進名牌學府的高材生,後又以數學最高分獲取了哈佛大學的獎學金,她離開後似乎就沒有想再回來的意思,那種心態很像極了離家時的他。只是,她走的是一條大家都覺得正確的路,唯獨把錯誤的選擇留給了他。他認爲她的冷靜是一種殘忍,她所擁有的智慧和理智可以淹沒所有的一切負面情緒。
“一直都沒問,爲什麼想着要回來?像你這樣的人才,拿到綠卡應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事實上,我已經拿到了。回來,純粹是工作的原因。我是W集團中華區公司財務總監,可能會呆上幾年吧。”
“…….挺好的事。”
張萌喜歡姐弟倆打打鬧鬧的情形,她寧可佯裝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不曾發生,輕鬆自在的活着。她厭惡張然在談及諸如此類的話題時,眼神裡流露出來的憂鬱,痛苦是一種傳染病,無形的鎖鏈會在察覺不到半絲聲息時將這種病毒緊緊捆在你身上。
“策劃部正好招人,我安排你進去吧。昨天出醫前,也順便給小杰做了腦部檢查,失憶症這種事,誰說得清楚何時才能好,既然決定照顧他,就給他造創好的生活條件。看得出,你很疼他。或許,他的存在會讓你重獲家庭的溫暖。”
張萌的話蘊藏着一絲嘲諷,張然並不介意。
“你出走後,我有意接媽過來一起住,可是,她拒絕了。典型的潮州小女人,正是如此,人生才充滿了了悲劇。(注:早期的潮洲女人很會持家,可以說是極保守傳統的中國女性代表,三從四德不說,對老公是罵不還口打不還手。)”
“很多事情不是像嘴說出的話那麼容易讓人釋懷,不然,我也不至於和那男人鬧到這地步,而這一切,都是爲了媽媽。由着她吧,也許沉默和堅持,纔是最強大的反抗力量。”
張萌沉默了,她冷眼旁觀了這麼多年,早已參透了這個道理,張然爲之,卻付出了太多的心力,最後,卻什麼也沒有達成。
張然不想再談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他累了。他掏出手機—這是張萌爲他配的新手機,手指在觸屏上滑動,撥弄着裡頭的功能。當他打開錄影功能時,將鏡頭轉向了坐在槐樹下出神的少年。來電鈴聲響起的瞬間,少年回過神來,朝他這邊望來,展現出極美的笑容。他微笑着朝他揮手,按了保存鍵後接通了電話。
“喂,哪位?”
“是張先生嗎?我是派出所的小李,關於那個失憶少年的事情,已經弄清楚了,你下午有空帶他過來嗎?有人過來認領他了。”
“啊?!”
原本是一件值得慶幸和高興的事件,張然的心突然之間卻被掏空了似的,他很遲鈍的衝電話另一頭的小李點點頭。
“哦,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張然心情異常失落,當他與一旁的張萌目光相遇時,他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
“呵,好事兒。小拖油瓶總算要回家了,他家人下午就過來。”張然的聲音微微的顫抖,臉上流露出僵硬的笑,他機械式地逃離張萌疑惑的目光,轉向少年,向他招手,“小杰,快過來。”
少年奔跑着來到他跟前,眨着大眼睛看着他。
張然伸手拍拍少年的肩,激動地對他說:“下午我們就去派出所,找到你的家人了。”
聽到這樣的消息,少年仰視張然的臉上掠過一絲迷惑,隨之,他的眼神憂鬱起來。
……
派出所的接待室裡,等候着兩個中年婦女,其中一個還穿着制服,走近她們的那會兒,張然瞄見制服的左胸襟繡了XX孤兒院的字樣。
“我來介紹一下,”負責此案件的小李站在兩批人中間,“張先生,這位是XX孤兒院的趙院長,這位是陳管理員。趙院長,陳管理員,這位就是報案人張先生,這些日子小杰也是由他來照顧的。”
“真的非常感謝你。”趙院長激動地握住張然的手,“這半個月,我們都急瘋了,到處在找這孩子。張先生,李警官,你們有所不知,這已經不是小杰第一次從孤兒院裡跑出來了。哎呀呀,外面的那麼多壞人……”
趙院長話說到一半已經淚流滿面。
“你們不是小杰的家長?”張然將手從那女人手中抽出來,愕然。
“小杰是棄嬰,是我們孤兒院把他養這麼大的,不少人有意收養他,可誰知他心裡怎麼想的,死活不願意跟着人家走,一呆孤兒院就是十三年,這不,長大了,也學壞了,經常揹着工作人員往外跑,這不,真的出事了。”趙院長說着,一把將站在張然身邊沉默不語的少年接到身邊,“孩子,一聽到李警官反應了你的情況,你不知我們有多着急,多心疼。你要明白我們的苦心啊。”
什麼?小杰是孤兒?
張然詫異萬分,他曾無數次想象着關於小杰的身世,家庭背景,可無論如何,他都不相信這麼溫柔,懂事的孩子來自孤兒院,而且,還被所謂的破院長說成反叛少年。
“小杰,你倒是說話啊?你不記得我了嗎?”趙院長懊惱於少年的安靜,她將他接到同事的跟前,“這是負責照管你們的陳阿姨,你也不記得了?”
少年的臉上找不到一絲表情,他的眼睛裡盡是冷漠。
“李警官,這是小杰在孤兒院的檔案,你確認一下,如果沒有問題,我們就帶他回去了。”陳管理員從公文包裡取出一份資料遞給小李。
“好。”小李打開檔案,很認真地確認了其中的內容,最後同意了對方的申請,“你跟我去辦手續吧。”
“然~~”少年急了,他跑到張然的跟前,緊緊地攥住他的一隻手,眼神裡盡是哀求,“我不想離開你,不想!”
張然的心繃得緊緊的,他的身體因爲從少年眼裡涌出的淚水而發抖。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從少年的眼睛裡滴出來,砸碎了張然的心,與少年有關的所有一切畫面般閃過他的腦海,他對這個連自己是誰的孩子已經難以割捨,他無法想象他回到孤兒院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