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趙薇木然而立,癡癡的望着行人如蟻的大街,喃喃自語道,“祝你好運,也祝她好運。”
“她走了?”小柴踱過來,輕聲問道。
趙薇目光閃了閃,沒有回頭,淡淡的說道,“你們兩人與他自小相交,而今已有三十多年。君子大心則敬天而道,小心則畏義而節。這麼多年來,我也從未過問你們的事情。”
“可國慶期間,一趟出遊回來,劉小軍身死,他又捲入龍城的官場是非,不得自由。你千萬別說,這兩件事沒有關聯!”
“爲趙薔報仇,我可以忍。但他如今依然危在旦夕,爲什麼?難道還要爲劉小軍報仇?那爲什麼你在國外,卻獨獨將他留在險地?難道,你不是劉小軍的朋友?”
“還有,劉小軍究竟有沒有變黑?他都已經是那個級別的幹部了,爲什麼依然無法自保?”
“任凱心思重,問什麼都不說。那我只好來問你,這些年你們三人到底經歷了些什麼?”
一聲聲質問,猶如萬箭齊發,將小柴射的千瘡百孔,啞口無言。
“這個……這……”小柴哪裡還敢看她,低着頭,哼哼吱吱,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黃豆大小的汗珠子順着額頭直往脖頸裡流,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良久之後,趙薇才長嘆一聲,黯然說道,“抱歉,我今天有些失態。你別往心裡去。只希望萬一有一天,他需要你施以援手,你能全力以赴。也不枉他與你們相交一場。至於我們這幾個拖後腿的老幼婦孺……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小柴乾咳幾聲,苦笑道,“弟妹,其實用不了幾天,事態就會明朗,一切都將過去。任凱的父母大概已經吵吵着要回去過年了吧。你們在一起近二十年,他的爲人,你還不清楚嗎?怎麼會將事情拖到年後?”
“至於,你問的事情,有些是我回答不了的。也有些是我能回答,卻不好回答的。還有些,呵呵,是我不敢回答的。所以,你若真想知道答案,只有找他了。”
趙薇默然,老半天才淡淡說道,“一切都將過去?那劉小軍呢,他的老婆孩子呢?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說完,長嘆一聲,緩步離去。
小柴竟然無言以對,待到趙薇離去很久,才苦笑道,“這幾個女人,沒有一個省油的燈。如今迫於危局,猶能上下一心,相互體諒。可終究會有風平浪靜的一天,到那時,嘿嘿,看你再如何四平八穩?翹翹車乘,招我以弓,豈不欲往,畏我友朋。”
最後幾句清唱,字正腔圓,頗有古風。
龍城五峰區省第一人民醫院宿舍區的棋1牌活動室內,有兩人正在燈下對弈。
田保國“啪”的一聲,把棋子拍的山響,淡淡說道,“將軍。”
對面一個穿棉猴的老頭面色如土,咧着嘴說道,“老田,你今兒是怎麼了?連殺七盤,要趕絕我啊。再這麼搞,可真沒人願意跟你下了。”
田依人的父親田保國,退休前是省第一人民醫院的骨科主任。論手藝,在天南的骨科方面,他認第二,沒人敢稱第一。論爲人,從醫四十多年,從未拿過不該拿的錢。着實當得起醫德雙馨四個字。
膝下唯有一女,就是田依人。
老田近四十歲,纔有的女兒,當然視若掌珠。孩子也爭氣,從小就沒有讓他們操過心。誰曾想,到了還是出了狀況,找了個比她大十多歲的二婚頭。
他跟老伴兒變着法兒的苦勸,無奈閨女咬死不鬆口,只得嚥下這口氣。
最近孩子挺着肚子回孃家,他們是高興的。說實話,從女兒出嫁後,老兩口大眼瞪小眼,整天沒精打采,日子難熬的緊。
可親家那邊的不聞不問,又讓老頭慪了滿肚子氣,還不能當着孩子的面說什麼。
你兒子當了一個鳥書記,莫非你家的門檻兒就比城牆也高了?
“老田,聽說你女婿又要升了。”穿棉猴的老頭擦了擦鼻涕,眼瞅着棋盤,慢悠悠的說道。
“瞎說,他纔到地方几天?屁股還沒坐熱。升什麼升。抽車!”田保國冷笑一聲,啪的一聲,敲掉對方的車。
“哎,你怎麼偷棋?快放上來。饒一步。”老頭一拍腦袋,想要悔棋。
田保國殺了一晚上,氣也消的差不多了,便沒有吭聲。
“是真的,今天已經宣佈了關於常委的任命。下一步就是副市長。依人那丫頭,我打小看,就是富貴命。不像我們家的二萍,高不成低不就,到現在,別說嫁人,連飯碗都快保不住了。”老頭看看手裡的車,有些意興闌珊。
“二萍不是在燕莎乾的挺好嗎?怎麼……”田保國有些錯愕。
就在前幾天,對面的鞏四海還見人就誇口,女兒如何如何,怎麼這麼快就反口了。
“唉,今天下午在燕莎發生的事兒,你總該聽說了吧。”鞏四海用指頭摳着棋子,滿臉喪氣的說道。
“怎麼?那些黑社會跟二萍……?不應該呀,她一個女孩子家家,從小那麼乖,怎麼會……”田保國有些不可置信,搖頭說道。
鞏四海面露愧色,小聲說道,“店裡的人說,二萍她……她跟那個黑社會頭子好像很熟,怕給店裡惹麻煩,就……唉,總之是命苦。”
田保國與鞏四海也是相交幾十年的老兄弟,他在骨科操刀的時候,鞏四海是他的御用麻醉師,兩人臭味相投,算是單位裡有名的一對異類。
“二萍今年才畢業吧。沒記錯的話,是法律專業。怎麼沒讓她考個證?現在幹律師還是蠻有前途的。”田保國沉吟片刻,幫着出主意。
“考了,沒過。那玩意兒太難考了。總不能什麼都不幹就等着考證吧。萬一,十年也過不了,豈不是要完蛋。”鞏四海搖頭嘆道。
田保國四處看看,小聲說道,“要不我讓女婿,給你想想轍?”
鞏四海立馬搖頭,說道,“別,那是你女婿,又不是你兒子!你少張嘴,免得讓依人爲難,再影響了小兩口的感情。行了,心意我領了,快下棋。”
這小區又不大,老田家的閨女嫁了個當官的不假,可並不討婆家的喜。這事兒早就在院裡傳遍了,鞏四海哪敢讓老兄弟幫忙,萬一被撅回來,他老臉往哪兒擱?
一看四海的表情,田保國就明白根子在哪兒了,心下一嘆,剛剛好轉的心情,又陰鬱下來。
“爸,下棋呢?”一男聲從門口傳來。
兩人一愣,偌大的棋1牌室就他倆。可他倆都是閨女,沒兒子啊。
是於東來。
他開了一整天的會,剛散會便接到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叔叔的電話,讓幫着給孩子安排工作。還把他爹擡出來,說如何如何,理直氣壯的緊。
於東來昨晚被任凱演的戲嚇得半死,今天在會議室又把另一半兒也累死了。哪有好臉給那個鳥親戚?一通大帽子官話下來,便不由分說的掛了電話。
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是憧憬家的溫暖。
於是,他來了。
路過棋1牌室,看到老頭正侃大山,無意中聽了一耳朵。有心幫老丈人長臉,便笑眯眯的走進來。
田保國一看是他,鼻子裡哼了哼,使勁兒一拍棋子,喊道,“將。”
鞏四海明白眼前就是於常委,有些拘謹,緩緩的站起身,乾笑幾聲,說道,“老田,算了。你女婿叫你回家。今天就到這兒吧。”
還沒等他邁步,老田開口了,“東來,這是你四海叔。”
於東來久經宦海,如何不知道老頭的怨氣,急忙點點頭,笑道,“四海叔,我叫於東來,是依人的丈夫。”
鞏四海只得停下來,白了田保國一眼,陪着笑,對於東來說道,“知道知道,於書記年少有爲,依人有福了。你們聊,我先走一步。”
田保國乾咳幾聲,喟然長嘆道,“四海,你家二萍的工作還沒着落吧。唉,二萍這孩子,我是看着她長大的,是個好孩子。可惜,她老叔我沒權沒勢,幫不了她啊。”
鞏四海的臉立刻紅了,連擺手帶搖頭,結結巴巴的說道,“於書記別聽老田胡咧咧。二萍的事兒是小事兒,也是私事兒。可不敢讓您爲難。老田,你……你搞什麼嘛。”
於東來笑了笑,走到田保國身邊,對着鞏四海說道,“四海叔,我爸的爲人,我很清楚。他但凡張了嘴,那說明這個孩子真的不錯。別的我也保證不了,明天讓孩子來辦公室找我。電話問我爸要。他要不給,那說明您還輸的不夠。”
田保國其實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哪能這麼逼着女婿表態。萬一不給面子,他還怎麼出這個門?
結果,聽女婿這麼一講,五臟六腑裡,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蔘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
得婿如此,夫復何求?
鞏四海一聽,又驚又喜,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時,門一開,又有人進來,“爸,怎麼電話都不接,真是的。田叔叔好。”
來人清湯掛麪,俏麗非凡,正是鞏二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