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一個講究人情的地方。只是,這種人情需要通過不斷的等值交換來維持。禮尚往來嘛。
箇中道理,李誠自然是懂的。
他沉吟片刻,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兒。王江陵的問題已經初步有了結論。見一見也好。只是,時間上需要再行商議。你明白吧。”
任凱連連點頭,舉起玉碗,先乾爲敬,笑道,“昨天的事兒,真是有些麻煩你了。高磊沒說什麼吧。”
李誠笑了笑,泛泛地說道,“以後再遇到這種不知根底的麻煩,切不可冒然出手。否則,不僅對解決事情無益,還會把自己裹挾進去。得不償失。”
任凱點頭應下。
他們在一邊偏過腦袋交談。剩下的幾人,分成幾波捉對兒廝殺。
於東來與郭建軍單獨喝了一杯後,看看任凱與李誠聊的火熱,不動聲色的問道,“怎麼回事兒?那兩個女人怎麼都沒來?”
郭建軍瞥了一眼竊竊私語的三個女人,搖頭說道,“可能被別的事情絆住了。”
“還有比眼前這事兒更重要的事兒?”於東來有些不解。
“單輝。”魏民文小聲的插了一句。
於東來跟郭建軍相視一眼,沒有接口。
“郭書記,蔡照先的案子是不是走到你那裡了。”魏民文把話題岔開。
如果單是魏民文這麼問,郭建軍只需回一句不太清楚便了了。可他看到於東來也望過來,話就不好這麼說了。他略加思忖,小聲說道,“名義上是到了這邊,實則就連省裡都插不上手。”
於東來皺了皺眉頭,用食指衝着天上指了指。
郭建軍點點頭。
魏民文嘆了口氣,說道,“這樣的話,就麻煩了。”
於東來不解,想了想,說道,“你是說翟書記?”
郭建軍遲疑了一下,搖頭說道,“民文擔心的是王江陵的問題被重新翻出來。就像那茅廁,不住的去攪,臭氣總是散不盡的。”頓了頓進一步解釋道,“翟書記畢竟是履新不久,板子打到她身上,有失公允。”
於東來顯然聽出他的言外之意,臉色變了變,壓低聲音說道,“莫非是衝着……華?”
郭建軍點點頭,接着說道,“我記得哪一本武俠小說裡,有一計非常厲害的殺招,好像叫天地同壽。如果,整件事兒再這麼翻下去,陳功成與他,怕是都跑不了。”
魏民文深以爲然,接過話頭,嘆道,“憑心而論,蔡照先確實膽大妄爲,令人髮指。可,他也只是貪錢而已。好多問題,他連是怎麼回事都沒搞懂,就被扣到頭上了。這麼一樁樁一件件的積累起來,整個案件的嚴重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郭建軍目光閃了閃,知道這番話是講給他聽的,只是,如今大家同在一條船上,自當勉力合作。略一猶豫,說道,“現在的問題不在外,而恰恰就在蔡照先的身上。他太配合了,無論什麼事都攬到自己身上。問題越聚越多。我聽人講,現在工作組的人都不敢再問下去了。唯恐把天捅個窟窿,無人收拾!”
於東來聽了,有些哭笑不得,望着不遠處言談甚歡的任凱,喃喃自語道,“單豆豆也沒有出現,就怕單家出工不出力啊。”
另兩人也望向任凱,卻不知聽到他說的這句話了沒有。
皇甫秀秀夾了一筷子蘆筍,放在智慧跟前,輕聲說道,“你也不要太着急。你們的來意,我想他應該明白。只是,就怕他也力有未逮。所以……”
“秀秀,我們明白。無論結果如何……都能面對。他畢竟也是仰人鼻息。只是,有些難爲他了。”陳慧芳黯然一笑,淡淡的說道。
林語堂有一句話,恩惠來自當權者和需保護者之間的私人關係。這種關係甚至可以取代法律。
敬老去世的消息公佈以後,各種匪夷所思的傳言紛至而來,一天一個樣。可唯獨陳功成這裡卻沒有受到波及,甚至與往常相比,越發的寧靜。
反常爲妖!
智小庭在陳功成身邊工作多年,也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可象這次這麼嚴重的情況卻是第一次遇到。
丈夫的極力隱瞞,怎麼能逃過她的眼睛?陳慧芳畢竟也是有人脈的,一番打聽下來,明白了癥結所在。
兩大高手爲了在日後的爭奪中,取得先手,紛紛運籌帷幄,提前佈局,甚至不惜兌子,也要將戰線鋪開。還未至中盤,已經是血流成河。
她這前半生,對愛情的憧憬給了那人,可對生活的熱愛卻留給了自己的丈夫。有遺憾,卻過得滿足。
如今丈夫遇到了坎兒,而且極有可能還是道邁不過去的坎兒。她彷徨了,恐懼了。無法想象這個家離了丈夫,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所以,她來了。
爲了加重籌碼,她曉以利害,說動了遠走海外的小姑子。她想向那人表明,智家的女人不光可以洗盡鉛華、相夫教子,亦可以提刀上陣、衝鋒在前!
智慧傾耳聽着兩女的談話,心裡一陣翻滾。
就是那個清清淡淡的男子埋葬了她少女時代的愛情。那種傷痛直到很多年後嫁人生子,依然讓她痛徹心扉,無法釋懷。
就在她已經逐漸淡忘昔日種種的時候,大哥出事兒了。
用陳慧芳的話來說,現在唯一肯下死力救大哥的人,就是他了。不過,需要她挾恩圖報!
所以,她來了。
李誠在部委坐冷板凳的時候,成天閒來無事,就是琢磨人心。兩波人的心思如何,他早已經想的通透。
“來,我有話對你說。”李誠說完,對在座的幾位拱了拱手,當先推門而去。
任凱皺了皺眉頭,衝幾人微一點頭,跟着出去。
於東來打了個哈哈,站起身說道,“秀秀,自從你回來,咱們還沒有好好的聊過,來來,咱們兩人先喝一碗,再說其他。”說完一飲而盡,還亮了亮碗底。
秀秀一愣,咯咯笑道,“老於,你現在還看尼采嗎?”
陳慧芳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智慧也被轉移了注意,小聲問道,“他就是那個……鞭子……?”
魏民文見了,暗歎一聲,心裡總算明白自己跟老於差在哪兒了。
對於一個官員來講,最重要的東西,從來都不是能力!
明朝的呂新吾在《呻吟語》中曾把官員的資質分爲三等,深沉厚重是爲一等,磊落豪雄是二等,聰明才辯不過勉強算是第三等。
自己不如於東來啊!
院外寒氣逼人,滴水成冰。好在兩人都喝了不少酒,倒也暫時無恙。
“大哥對我很失望!”
這是李誠說的第一句話。
說這話的時候,他正擡頭看向天空,一臉茫然。
任凱不好接話,只能沉默。
“唉,不講這些了。囡囡已經到多倫多了吧。”李誠苦笑一聲,緩緩說道。
“對,今天早晨跟我通了電話。”任凱遲疑片刻,接着說道,“狀態不是太好。”
李誠擺了擺手,悵然而道,“這種事情,勉強不來。算了。等她自己慢慢轉彎吧。把你叫出來,是因爲,有些話不好讓那三個女人聽到。”
任凱大驚,急忙問道,“智小庭的事兒莫非已經定性了嗎?”
李誠緩緩搖頭,說道,“倒還沒那麼快。不過這是遲早的事兒。他身上的烙印太深了。知道嗎?本來今天還應該有兩人要來。可是,卻沒有來。”
任凱笑了笑,小聲問道,“溫如玉?單豆豆?還是孔燕燕?”
李誠鼻子裡哼了哼,淡淡的說道,“宿開振跟左青峰。”
任凱眉毛立刻擰成一個疙瘩,將信將疑的看過來,沒有出聲。
“孔燕燕和單豆豆是皇甫秀秀聯絡的,不過你也看到了,人家並沒有給她這個面子。宿開振與左青峰不同,他們是主動找到我的。但知道智小庭的家屬也要來這裡,便改口了。知道是什麼原因嗎?”李誠慢慢的轉過身,望着任凱問道。
任凱低頭思忖片刻,小聲說道,“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了嗎?離中盤大戰還有一段時間,這個時候浪費劫才,有些得不償失吧。”
李誠冷笑一聲,說道,“你都能看出來,何況是他們?可,有人等不了。”
任凱打了個寒戰,躊躇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問道,“是不是下棋的,另有他人?”
李誠看了他一眼,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拐到別處,“當下,天南省最重要的便是無煙城計劃。誰將這個項目抓在手裡,誰就具有當然先手。鑑於你與單家的特殊關係,纔有了這次聚會。”
任凱點點頭。這些話,即使李誠不說,他也心知肚明。一切都是圍繞這個有點像空中樓閣的無煙城!
大勢所趨也好,形勢所逼也罷。沒有人敢輕視這個‘勢’!
勢,盛力,權也!
“左玉江的離去,已經無可挽回。雖是退了一步,好歹落了個全身。不過,他倒是走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可顏永正怎麼辦?還有類似顏永正的那些人怎麼辦?”李誠一臉譏諷,淡淡的說道。
“他們需要無煙城這個船塢開一道口子,能讓他們進去避一避風浪。”任凱笑了笑,順嘴說道。
“呵呵,有些是。有些不是。比如,宿開振就是個例外。”李誠點頭笑道。
“哦?”任凱想着那個態度謙和,年逾五十的大秘,嘴角泛起一絲微笑。
李誠見他笑的古怪,便不再挑明,乾咳一聲,說道,“菅剛,我想讓他跳出公安系統,去開發區。你怎麼看?”
任凱笑了笑,說道,“不知道菅秘書長怎麼看?”
李誠一愣,嘆了口氣,說道,“菅長江能有什麼看法?”
隨即明白過來,打了個哈哈,指着他笑的,“滑頭。還擔心我抓你小辮子?”
任凱沒有吭氣,只是一個勁兒的傻笑。
李誠也不再糾纏,淡淡的說道,“儘快讓金子默回京。他再留在這裡,無論出了什麼事兒。金韜未見得去動高磊,卻一定會遷怒於你。怎麼算,都是賠本買賣。”
任凱猶豫了一下,說道,“金子默這個人,未必聽我勸。況且,莫非高磊真敢……”
“他真敢。這世上如果真有人敢動金家,金韜不還手的話,那這個人一定是高磊。”李誠打斷任凱的話,老神在在的說道。
任凱點點頭,沒有深問。
既然李誠能用這種口氣講話,說明兩家一定有什麼陰私在內。這種事情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