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魚,都生活在同一片海里的。”任凱望着窗外寒風中瑟瑟而行的路人,悵然而道。
歸小豆詫異的左右看了看,挑眉笑道,“你說的這麼……文藝,神情又如此的騷包,該不會是想泡我吧?”
任凱一陣大咳,小臉白的跟紙似的。
女孩兒嫣然一笑,揉着發酸的臂膀,說道,“怎麼?被猜中了?”
任凱連擺手帶搖頭,苦笑道,“不要說這種傷感情的話,怪嚇人的。”說完還亮了一個怕怕的表情。
女孩兒忍不住“噗呲”一聲笑出聲來,花枝亂顫,好半天才止住,悠悠說道,“是不是覺得那些人各懷心思,讓你有些失望?”
任凱笑了笑,點頭說道,“是有一些。”
女孩兒皺眉問道,“我發現他們好像挺怕你,那你爲什麼不壓一壓,而是選擇了裝糊塗?”
任凱微微一笑,淡然說道,“他們怕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後那些糾纏不清的利益,以及那些利益帶來的酸甜苦辣。”
他見女孩兒看過來,便進一步講道,“王子清剛入龍城,腳跟未穩,需要我來調和他們與本地人之間的紛爭。”
“況且,龍城的偏門生意就這麼點,他想要做大,想要爭強,就勢必引發與原有者的衝突。爲了能混水摸魚,他最希望龍城亂,亂成一鍋粥才最合心意!”
“馬二拐不同,他出道較早,吃的已經很飽了。最希望的便是安安穩穩,天下太平。如果能落得善終,就更好了。”
“至於麻四,呵呵,你們跟他交道打的多,他心裡怎麼想,你應該清楚。”
“看到沒有,我身邊三個人,就有三種心思,各有各的算盤,各有各的顧忌。既不能將這些算盤打爛,更不能把那些顧忌引爆。難啊。”
歸小豆聽的出神,好半天才幽幽說道,“關於你的事情,我聽說過很多,有褒有貶,不一而足。可無論是誰,都不得不承認,任師爺智計無雙,謀可破天。如今看來,實至名歸。”
任凱聽了,嘿然而笑,搖頭說道,“一個掮客,虛名大到這個地步,本身就是敗筆。大道至簡,大巧若拙的道理,並不是人人都能理解的。”
歸小豆聞言,低頭沉思半晌,忍不住擡頭嘆道,“你既然知道這是虛名,有害無益,爲什麼還……”
任凱目光閃了閃,微微一笑,說道,“知道獵豹嗎?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它爲了追求速度,捨棄了一切。好像有點孤注一擲的意思。可事實證明,同期的夥伴大都湮滅在進化的路上,而它卻優雅的活了下來。所以,有些時候,老天爺看似給了你選擇的機會,實則,真正的活路只有一條。”
女孩兒搖頭說道,“不同的,你有選擇。起碼可以選擇離開這裡。”
任凱哈哈大笑,彷彿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好半天才喘着氣說道,“離開?之後呢?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像老鼠一樣藏在發黴的下水道里?不敢坐飛機,不敢坐火車,連打個電話都要偷偷摸摸?這也能算是選擇?”
女孩兒默然。
任凱慢慢收斂了笑容,淡淡的說道,“你幫我帶話給張恆,想不戰而屈人,對我而言,絕無可能!”
女孩兒滿臉驚駭,張口結舌,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山南招待所。
龍城市委常委、紀委書記郭建軍正在對辦案人員進行最後動員。
“最後,我再提一點要求,保密。”
“工作性質決定了我們,註定不會被一些人理解。甚至給我們安上白鼻樑,塗上黑眼圈,將我們妖魔化。那些人中的一部分,只是被矇蔽,被利用。而還有一部分,嘿嘿,披人皮做鬼事,窮兇極惡,膽大包天!”
“這兩種人,腦門上沒有貼標籤,很是具有迷惑性。甚至隨着案件的進一步深入,人和鬼之間,是可以變來變去的!這就要求我們要遵循一個起碼的保密規則!”
“不亂打聽!不隨便傳話!誰做不到,現在就可以提出來。我允許你對接下來的案件予以迴避!有沒有?”
“看來是沒有了。很好!既然如此,你如果再違反,嘿嘿,那就只能對不住了。”
“老劉,你先說。”郭建軍指了指對面的一個滿頭白髮的消瘦漢子。
“我們是今天上午,將王文華帶回來的。他的情緒很激動,一度有些失控。考慮到他的年紀和成長經歷,我們便沒有繼續訊問下去。所以……”白髮老劉緩緩說道。
郭建軍點點頭,對身旁的一個年輕人說道,“你先去跟他見個面。我晚一點過去。”
年輕人遲疑了一下,點點頭,起身離去。
王文華是被誆到這裡來的。
前段時間,他剛剛被提拔爲和平分局治安大隊的副隊長,正是意得志滿的時候。今早突然接到市局副局長菅剛的命令,來山南招待所搞保衛工作。
最初,他還有些奇怪,山南招待所的事兒一般是不用本地警力的,一來是爲了保密,二來這地方算是軍事管理區,有自己的安保力量。怎麼這次卻出現了例外?
雖然滿腹疑竇,可他還是來了。
誰知剛進門就被控制起來,等待他的是一紙雙規通知。
說他以權謀私,玩忽職守。
誣陷,這是赤裸裸的誣陷!
他不過是剛剛坐上去,屁股還沒捂熱,哪來的權可以謀私?再說,爲了低調做人,他連尿尿都要夾着屁1眼,還敢謀鳥的私!
至於玩忽職守,就更可笑了,居然只有一條:有人反映王文華在處理和平區小弟麪館的治安案件時,玩忽職守,引發當時爭議非常大的黑道結盟,給龍城警方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
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了?再說,當時是分管副局長要國平出的現場,他跟楊海濤不過是聽從命令而已。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正怒不可遏,義憤填膺的時候,聽到有人推門進來了。
他兩眼一閉,靠在椅子上,裝睡。
“文華,晚上想吃點什麼?”有一男聲傳入耳朵裡。
“濤哥,你怎麼來了?”王文華吃驚的望着他,問道。
來人是他的好友楊海濤。
“我是爲你而來!”楊海濤一臉凝重,緩緩的坐在他對面,說道。
王文華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兩人所處的位置,鼻子裡哼了哼,淡淡說道,“爲我?還是爲了我屁股底下的椅子?”
楊海濤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譏諷道,“椅子?你屁股下面還有椅子嗎?”
王文華聞言,冷笑道,“看來,你是有備而來啊。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兒?”
楊海濤舔了舔發乾的嘴脣,緩緩說道,“文華,你真的是姓王嗎?”
王文華一驚,臉色開始變了,好半天才說道,“濤哥,這種事兒也是你能摻和的?”
楊海濤哈哈大笑,指着他說道,“張恆連龍城都不敢回來,你還在幫他吹大氣。知道這次跟他下棋的人,是誰嗎?”
王文華嘆了口氣,點頭說道,“除了他,還會有誰?”
高速路上,一輛越野車飛速奔馳。
收音機裡傳來主持人娓娓動聽的聲音,“幾年前,某個歌手做過一件很煽情的事情,他提前一年預售自己演唱會的門票,僅限情侶購買。可等到第二年,那些情侶座位上,空了很多。他傷感之餘,單單爲那些空座位唱了一首《明年今日》。”
李亞男聽了這些話,心裡亦是莫名的難受,癡癡的望着車窗外飛馳的樹木,輕聲說道,“師傅,要不然,咱們別回龍城了。”
佟京生將方向盤一打,車緩緩的滑入旁邊的服務區,停好後,才伸手將收音機關掉,轉過身望着女孩兒略帶傷感的俏臉,淡淡說道,“你可要想好,這次要不回去,萬一……你再想見他,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李亞男聞言,悚然一驚,突然覺得心臟被什麼東西撰住一般,拽的生疼,瞪大眼睛問道,“他是不是有危險?你……不要瞞我!”
佟京生望着女孩消瘦的臉頰以及尖尖的下巴,心裡一陣後悔。
當初,自己爲什麼要把這個宛如花朵般的女孩兒扯進這場紛爭裡?如今,她求而不得,自感傷懷,萬一那人真有不諧,又該如何自處?
女孩兒見他呆呆的望着自己,一言不發,眼淚頓時下來了,咬牙說道,“他……是不是?”
佟京生心中暗歎一聲,微笑道,“他暫時還沒事兒,你不要瞎想。”
女孩兒破涕爲笑,擡手輕拭着眼淚,嗔怪道,“師傅,你幹嘛?”
佟京生搖頭嘆道,“部裡下發雙打名單,他高局榜首。我得到可靠消息,不日即有專案組入駐龍城。針對他的一張大網,恐怕已經開始撒下去了。而他猶不肯讓步,依舊我行我素,這樣下去,豈能……”
李亞男轉過臉望着天南方向,默然良久,露齒一笑,說道,“師傅,回京吧。”
她雖在笑,可那種令人心碎的酸楚,卻恍如巨錘,狠狠的照着佟京生胸口砸了過來,讓他幾乎窒息,不得暢快。
“囡囡,生活只是一場修行,沒有誰能陪着我們一直走下去。你看那些臘梅,花開又花落,時而絢爛,時而破碎。到最後,還不是歸於泥土?”佟京生指着服務區內怒放的臘梅,淡淡的說道。
女孩兒笑着點了點頭,眼中的淚珠瞬間滾落,流過鼻樑,流過嘴脣,聚在了嬌俏的下巴邊緣,喃喃囈語道,“其實他年紀大,脾氣又臭,還總不把我放在心上,真是有些……不像話。可我尋遍世間,偏偏就找不到可以替代他的人。”
佟京生聽了,心酸不已。
“好了,師傅。回京城吧。我雖從未與人相爭,可他們要動我的丈夫。這種事情,如何能忍?龍城有他自己坐鎮,想來必是無恙。而京城是我的主場,此番便是豁出性命也要爲他撐起這片天空!勝了,皆大歡喜。敗了……呵呵,無非是魚死網破而已!”女孩兒望着那片臘梅,平靜如水。
佟京生哈哈大笑,搖頭說道,“狗日的任凱,要修幾世,才能遇到你這個傻丫頭。放心,他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人世風燈,向死而生。也許,這反倒是他的機緣。”
話音剛落,便調轉車頭,一陣轟鳴過後,汽車猶如利箭,劃過騰起的夜色,向京城衝去!
路邊的臘梅隨風搖曳不止,幾許花瓣兒落地,依舊嬌豔,如火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