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大酒店。
從早上八點半開始,明書記的電話就開啓了熱線模式,近三個小時沒斷過。
有上邊的首長,也有部裡的同僚,還有私下裡的朋友,都是詢問昨晚的爆炸案。
對首長,不能說假話,但也不能太老實。多講客觀,少談想法。
對同僚,則多談感情,少談案情。
而對朋友,就反過來了,可以罵娘,可以摔東西,但最好什麼都不要涉及。
時近中午,電話才逐漸稀少下來。
榮小龍一直在旁邊服務,負責記錄,以及端茶倒水。有些領導的批示是需要報備而且督辦的,而有些東西則是明書記要求記錄下來的,他猜測可能與案情有關。之前就有過先例,被調查人慾蓋彌彰,主動提供虛假線索,企圖混淆視聽,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
“有些乏了。小龍,二十分鐘後叫醒我。午飯簡單一些,就在房間裡吃。地方上的同志來了,就說……昨晚一夜沒睡,讓他們多包涵。”明書記說完,便施施然回了裡間。
榮小龍應了一聲,幫明書記關好門,開始整理記錄的內容。他最佩服領導的就是這一點。無論什麼時候,都舉重若輕,萬事不絮於懷。
其實,明書記沒有睡。
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他哪兒能睡得着?
從出京開始,本來是暗訪,結果行到烏龍縣,被人放了一槍,將他逼到明處。
更不湊巧的是,陳功成死了。
好好的一桌席面,菜好,湯也好,卻硬生生的端來兩碗夾生飯!
接下來,誰都沒想到,從槍擊案裡最先拽出來的,居然是寇思文。雖然事兒不大,可這板子卻只能打在他屁股上。
好不容易有了些許突破,誰曾想,節骨眼上又是一炮,震的地動山搖,不留半點餘地。這是要玉石俱焚的節奏啊。
到底是誰?
省公安廳。
“是我。”李誠沉默片刻,小聲說道。
高磊一陣氣苦,用指頭點了他半天,也沒把話說出來。
胡東趕忙在旁邊打圓場,乾笑道,“高廳,高廳,千萬別上火。李書記這麼做,也是爲了破案。昨晚酒店門前的爆炸和環路上的事故,他肩膀上的壓力可不比你輕。”
李誠擺了擺手,苦笑道,“胡廳,謝了。不過,埋伏沒打好,還死了人。終歸是要有人站出來的。”
高磊嘆了口氣,拽出三根菸,一人一根,點着後狠狠吸了一口,板着臉的說道,“事情我已經跟上邊講了。都是我一個人的責任。行了,你就別爭了。這又不是什麼好事情。現在問題的關鍵,有兩點。”
李誠把菸灰缸推到高磊跟前,笑着說道,“才兩點麼?”
高磊沒繃住,也笑了,笑罵道,“媽的,正經點。”
胡東看出這兩位的交情有些不一般,便不動聲色的靠過去,笑道,“廳裡的食堂來了個新廚子,聽說是魯菜大師劉明堂的小徒弟。兩位點個招牌菜,試試他的手藝。”
高磊一拍桌子,呵斥道,“就知道吃。前任廳長被捲進販毒案,又突然暴斃。我看,你就有嫌疑。”
胡東聽了,也不生氣,笑眯眯的點了點頭,說道,“對,對,有嫌疑。不過,真是到飯點兒了,咱們不吃,底下的人更不敢動筷子。不合適。”
高磊一愣,看了看錶,長嘆一聲,說道,“你看着辦吧。”
李誠乾咳一聲,說道,“白扒四寶、糖醋黃河鯉魚、清湯銀耳、木須肉……先就這四樣吧。告訴他,份量足點,這兒不是飯店,不論盤兒。”
高磊忍不住譏笑道,“胃口倒是不錯。就怕,好吃不好拉。”
胡東裝着沒聽見,拉開門,自顧自走了。
李誠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不是說有兩點嗎?”
高磊大咳,邊咳邊說道,“兩點個求,老子早忘了。”
李誠嘆了口氣,起身倒了杯水放過去,淡淡的說道,“論心眼,你比胡東差的不是一點兒半點兒。連他都看出來了,我話裡有話,有意避開,你卻跟二百五似的,在那耍脾氣。”
高磊咳的更厲害了。
李誠沒理他,說道,“我先講你說的那兩點。其一,馬小力被抓也差不多快兩個月了吧,爲什直到昨晚才檢舉揭發慕天源販毒,早幹嘛去了。其二,對於科研所參與制毒,孔紅軍知不知情。你是不是想說這些?”
高磊擦了擦嘴角,皺眉說道,“差不多。不過,你就沒有懷疑馬小力也身在其中?”
李誠點點頭,說道,“這就是爲什麼胡東要躲出去的原因。慕天源的死,可能……”
高磊一驚,說道,“莫非傳言屬實?他真是死在……”
李誠搖了搖頭,說道,“沒證據的話還是不要講。尤其是你、我。”
高磊默然。
李誠接着說道,“慕天源死了這麼久,馬小力一直悄無聲息,可就在昨晚,突然爆出這種驚天大案。要說這裡邊沒有點說道,打死我都不信。況且……我懷疑,在昨晚之前,有關慕天源販毒的事情,馬小力壓根兒就不知情!”
高磊倒吸了一口冷氣。
如果李誠的猜測是真的,那麼,一定有人越過重重關卡,見到了馬小力,並做出安排。
而且,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人對酒店門前的爆炸案、以及環路上的所謂意外,應該是知情的,甚至極有可能就是主謀!
“你懷疑紀清河也裹進去了?”高磊總算明白李誠爲什麼要把紀清河隔在圈外。
“凡是跟馬小力有過接觸的,都有嫌疑。”李誠看了看他,淡淡的說道。
“那胡東……”高磊遲疑了一下,問道。
李誠呵呵一笑,沒有說話。
高磊就明白了,也不深問,順嘴岔開話題,“剛纔是不是任凱的電話?”
李誠吸了一口煙,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說道,“這幾件大案要想破的快,最後還要落在他身上。你……可不要因小失大。”
高磊鼻子裡哼了哼,說道,“你怎麼敢肯定,這裡邊沒有他的影子。”
李誠嘆了口氣,說道,“因爲他腦門兒上刻着一個侯字。我講了半天,你到底明白了多少?”
高磊只不過對天南官場不熟悉而已,要論起勾心鬥角來,未見得就比李誠差。略微思忖,便明白了李誠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衝着候家去的?會不會有些危言聳聽?”高磊有些不敢想象,事情居然會嚴重到這個地步。
“慕天源販毒,龍城酒店門口1爆炸,還有環路上的……意外。這三件無論單獨拿出哪一件,都能捅破天。可你看看現在,風平浪靜,萬里無雲。呵呵。居然還沒有龍小年的那本帶毛的日記影響大。你就不覺得奇怪嗎?”李誠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說到最後,竟然變得鐵青。
高磊被他說的有些心慌,狠狠吸了一口煙,說道,“說明還有一發炮彈沒打出來!”
李誠彈了彈菸灰,搖頭說道,“應該說已經打出來了,只不過還沒有響!”
高磊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慕家首當其衝,爲什麼……”
李誠苦笑一聲,說道,“慕天源死了。怎麼死的?連你都說出那樣的話,遑論他人了。這種時候,慕家敢動嗎?”
高磊點點頭,接住話茬,說道,“偏偏你老婆還是慕家人。看來侯老大跟老二也要被牽連了。這算盤打的真不錯。”
李誠略一遲疑,搖頭說道,“老二不會受到影響。”
高磊詫異的看看他,正要開口,電光火石之間,似乎想到了什麼,駭然色變,結結巴巴的說道,“是……是……他嗎?”
李誠沉默良久,點了點頭。
高磊呆呆的望着他,好半天都沒緩過來。
丁權來到地下車庫,纔想到居然忘記問任凱的車停在什麼地方了。這麼大的車庫,還是三層,真要找起來,怕是要找到天黑。
“媽的,真是頭豬。”他在自己頭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丁權,丁權。這邊。”身後不遠處傳來幾聲壓抑的叫喊。
着實被嚇了一跳,趕忙轉過身,纔看到麻四從一輛別克商務車裡伸出半個腦袋,正衝他晃胳膊。
丁權鬆了一口氣,小跑着過去,笑道,“四爺,怎麼是你?任總不是讓我……”說着拿出車鑰匙在手上拋了拋。
“屁話。這麼大地方。你找到明天也找不到。快上車,先離開這裡。”麻四目光閃了閃,笑罵着說道。
丁權也沒多想,一貓腰鑽進副駕駛。
“到後邊去。”麻四又看了看周圍,一邊向前滑行,一邊說道。
丁權只得從副駕駛爬到後邊。
“四爺,這要傳出去。堂堂的麻四爺給我開車,這牛逼能吹到我兒子打醬油。”丁權靠在太空椅上,感慨的說道。
麻四不經意的從後視鏡裡看了看他,嘴邊掠過一絲冷笑。
翠府6006茉莉花廳。
“我從來不吹牛逼。這一點老於可以作證。是吧,老於。”任凱衝大家擺了擺手,笑道。
於東來愣了愣,嘴裡邊應承,邊想道,任凱從來不在這種場合稱呼自己老於,莫非又發生什麼事兒了?
大家正在起鬨的當口,服務員推門進來了,笑靨如花的說道,“哪位是任凱先生?”
大家都笑着指了指,任凱起身說道,“我就是。”
“任先生,您好。這瓶82年的拉菲,是對面6016牡丹廳的一位先生送來的。你看……”女孩兒眉眼彎彎,和善已極。
任凱嗯了一聲,接過酒看了看,笑道,“先問清楚,這瓶酒,誰買單?”
女孩兒小嘴一抿,也笑道,“那位先生說,誰輸了,誰買單。”
任凱點了點頭,淡淡的說道,“請你轉告那位先生,我沒零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