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靜最近跟着葛玉懷在下邊的縣裡泡着,劉玉婷就帶了孩子在孃家暫住。
謝韻成家較早,那個年代,女人二十多歲沒結婚的很少,要是到了三十歲還沒婆家,不是生理有問題,便是心裡有問題。
她丈夫劉同和是國內著名中醫世家的當家人。兩口子相差十歲,感情說不上好,反正客客氣氣,讓外人看了不像夫妻,倒有點像是革命同志。
劉玉婷是獨女。在那段特殊的歷史背景下,計劃生育是紅線,是一票否決的重頭。謝韻爲了前程,自然不肯再生育,爲此,婆家對她意見很大,直到她成爲縣太爺。
劉玉婷安撫好兒子睡了,便去找母親聊天。同爲女人,她理解母親的艱難。父親自母親邁進省部級後,就很少回龍城,一年到頭,也就過年的時候回來認認門。
她經常想,要不是爲了母親的前程,兩人也許早就離婚了。
她與呂靜談戀愛的時候,父親就極力反對,說身在仕途的人,心性都比較扭曲,沒有大毅力,很容易栽跟頭。母親自然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媽,這麼晚了,怎麼還喝茶。我給你熱了杯牛奶。趁熱喝吧。”劉玉婷皺着眉頭說道,把母親手裡的茶換成了牛奶。
“融融睡了?”謝韻看了看女兒,輕聲問道。
“剛睡。媽,還在想小舅的事兒?”劉玉婷上去,輕輕的摟住母親的肩膀,說道。
翁正忠比劉玉婷年長整十歲。他在小的時候並不像後來那樣飛揚跋扈,無法無天,反而很乖巧。
一切改變源於十五年前,爲了保護劉玉婷不受流氓欺負,翁正忠的後腦勺捱了重重的一下。也算他倒黴,從那以後,腦袋便隔三岔五的疼,疼起來生不如死。可醫院查來出去,也查不出什麼問題,只好不斷的開止疼藥。於是,毒品扭扭捏捏的出現在他的身邊。
沾了毒的翁正忠,性情大變,在謝韻的默許下,成立了藍海國際貿易公司,從此開始了另一種人生。五峰區白頭翁的名號,慢慢的響徹龍城。
“唉,歸根結底是我們欠他的。如今天人永隔,有些賬怕是要一直糊塗下去了。”謝韻靠在女兒懷裡,喟然長嘆。
“聽說小舅的死與黑社會爭權有關。尤其是一個綽號叫師爺的黑惡頭子。可官方卻沒有這方面的報道。如果真是這樣,媽,你可要過問一下。”劉玉婷目光閃爍,微微搖晃着母親,輕聲說道。
謝韻呵呵一笑,回頭看了看女兒,說道,“聽說?你一個搞學術研究的,周圍不是老頭子,就是書呆子,聽誰說的?”
“這……”劉玉婷沒想到母親會這樣問,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呵呵,傻丫頭,呂靜想知道什麼,可以自己來問,何必要藏頭露尾,搞得這麼鬼祟。”謝韻起身扶住女兒的肩膀,接着說道,“講到識人,我確實不如你爸爸。老東西一早就講,呂靜此人,少年喪父,又逢鉅變,對人對事皆懷有恚怨,猶喜權術,絕非良配。當時,我還嘲笑他明明是蔣幹,硬是要裝諸葛亮。現在,看來……,是我錯了。”
劉玉婷臉色蒼白,強自笑道,“看你又說到哪去了,不過是隨口一問,你這麼一講,好像有多大的陰謀似的。不講拉倒。我還不樂意聽呢。”
謝韻嘆了口氣,她太瞭解女兒了,志大才疏,耳根又軟,怎麼會是呂靜的對手,拍了拍女兒的脊背,便放開她,慢慢起身走到窗口,望着外邊的燈火,悠悠的說道,“他是想問任凱吧。你可以明確告訴他,既然能掀翻龍小年,就絕不會是普通人。很多事情遠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葛玉懷再高,也高不過華海天。至於翁正忠,唉,他的事兒我也不是一無所知。壞就壞在,有些同志,自詡善於揣測別人的心思,自作主張。讓本來捕風捉影的事情,傳的有鼻子有眼。三人成虎啊。”
劉玉婷聽的稀裡糊塗,只好胡亂點頭。
謝韻瞥了一眼女兒,看了看手裡的熱牛奶,心裡發苦,嘆道,“定是有人在葛玉懷面前搬弄是非,而呂靜想進言,又摸不清他的心思,所以讓你來探探我的口風。糊塗啊,葛玉懷沒有表態,其實就已經表態了。他這麼上躥下跳,平白失分不說,恐起波折。”
劉玉婷更糊塗了,茫然問道,“表什麼態?”
謝韻乾咳幾聲,喝了口鮮奶,咬牙說道,“置身事外。”
省政府大樓的一間休息室。
華海天正站在書桌前,凝神屏息的寫毛筆字。
自從代理省委書記以來,他每天都要擠出半小時,練練書法。
無遠弗屆。
四個字飽滿圓潤,深得顏楷之精髓。
“常凡,你的志向是什麼?”華海天一邊低頭望着這四個字,一邊漫聲問道。
一旁的常凡被冷不丁問起,稍微一愣,便很快接口道,“自然是跟隨省長,建設天南,造福百姓。”
一問一答,問的泛泛,答的也泛泛。
華海天呵呵一笑,沒有再說下去,轉而問道,“最近江湖廟堂有什麼有趣的事?說來聽聽。”
常凡小心翼翼的把茶杯端來,放在書桌的右上角,笑道,“還真有件小事兒,是關於任凱的。”說着有意看了看領導的臉色。
華海天呵呵一笑,沒有說話。
常凡明白了,領導想聽,就笑道,“我也是無意間,在司機班聽了一嘴。說龍城有個綽號叫白頭翁的人,風評不是很好。他在一個小麪館裡調戲女孩兒,正好被任凱撞到,先是一通罵,後來又動了手。被打的跪地求饒,還報了警,和平區副局長接的警,到了現場一瞭解,就把這事兒按住了,逼着兩方和解。那個白頭翁囂張跋扈慣了,什麼時候受過這等閒氣,就對底下人有些過分的舉動。誰曾想,遇了個棒槌,反而被……”故事還沒講完,就被打斷了。
“呵呵,有點意思。你沒往深裡瞭解一下?”華省長笑的極爲含蓄。
常凡眼中閃了閃,笑着說道,“還真讓您說着了,我特意打聽了一下,被調戲的女孩兒有兩個,其中一個正好是魏司令員的小女兒魏立華。”
華海天依舊含蓄的呵呵一笑,搖頭問道,“老魏知道後,要拍桌子了。”
常凡跟着也笑了笑,接着說道,“誰說不是,魏司令員向來重女輕男,這要是知道了,還了得?”
華海天慢慢的端起茶杯,淡淡的說道,“我聽說謝部長也牽涉其中?”
常凡心中一凜,笑着說道,“這個白頭翁的母親正好是謝部長的乳母。兩家有些來往。”
華海天輕輕的吹了吹茶杯裡的水,便不再作聲。
常凡裝作看桌上的字,也不再講下去。
“這幅字,你拿了去,送給那小子。”華海天喝了口茶,淡淡的說道。
接到常凡的電話,任凱剛把郭建軍送走,因爲喝了酒,便讓馮三把他送到省政府。
到了地頭,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常凡從大門口把他帶到辦公室。短短的幾步路,總覺得無數隻眼睛隱在身後的黑暗裡,緊緊地盯着他,讓他不寒而慄。
“無遠弗屆。”任凱望着鋪在案頭的四個字,嘴裡喃喃低語。
“惟德動天,無遠弗屆,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老弟,你太招搖了。領導雖然有意迴護,你也要略微收斂纔是。”常凡看着眼前的這位,笑嘻嘻的說道,心裡卻怎麼也理解不了,省長爲什麼如此看重此人。
任凱聽了,點頭稱是,又笑着問道,“常哥,華省長在寫這幅字的時候,有沒有說過什麼?”
常凡失聲笑道,指了指他,就把所講的故事又重複了一遍。
任凱聽了,反而皺起眉頭,半晌沒有作聲,好半天才輕輕問道,“就這些嗎?”
常凡見他面有異色,也覺得奇怪,又想了想,才說道,“省長剛寫完這幅字,問了我的志向是什麼。”
任凱噓了一口氣,點頭笑道,“謝謝常哥。”說着就去卷那副字。
常凡哈哈大笑,橫跨一步,上去攔住,叫喊道,“不說清楚,不許走。”
任凱被他的樣子逗樂了,擺擺手,也笑道,“我也是猜測而已,不一定作數。”說完找了支鉛筆在一張便筏上寫了一段話。
常凡湊過去,上寫着,“志之所趨,無遠弗屆,窮山距海,不能限也。”落款是金纓。
送走任凱,他急忙返回華省長的休息室。領導還沒有休息,正在批閱文件。
他裝作無意,笑着把剛纔的事兒說了。
華省長只是從鼻子裡發出一個短音,“嗯。”便沒有了下文。
馮三把車開的很慢。
任凱這次沒有坐副駕駛,而是坐在了後邊。
從車裡向外望着,路燈一盞接一盞的向後倒去,心裡卻迷霧重重。
現在的華海天可不是一個月多前與自己握手的那個華海天了。
如今他大權在握,再無掣肘,正是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時候,怎麼會爲了自己這個小人物,費這種心思?敵人的敵人是朋友,莫非他也對那人有想法?
正琢磨着呢,就覺得渾身一震,耳邊“咣”的一聲巨響。
車被追尾了。
馮三第一反應是回身將任凱按到,四下觀望。
直到肇事司機站在車前,不住的拍門,馮三才推開車門下去。
丁建國。
任凱吃了一驚,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他是怎麼從裡邊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