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鐘前,宇文的無名指猛然間跳動了一下,本來顫動得頗有節奏的棉線突然失去了牽引力。
宇文驀然睜開雙目,嘴裡吐出幾個字:“二十三樓!”話音未落,玄罡已有如一條黑色閃電般速奔而去!
宇文一把扯斷手中的五根棉線,幾步就衝到門外,緊隨玄罡身後,利用消防通道向二十三樓跑去。就在陰暗的樓梯間裡,解脫了細線束縛的幾十只金絲熊正四竄逃散,有不少甚至慌不擇路地順着宇文的褲管向上爬。宇文一邊跑一邊拍打身子,把這些小東西甩飛老遠……
還沒有接近二十三樓的樓道,一股濃烈的腥臭氣息便洶涌而來,那腐爛潮溼的空氣讓宇文艱於呼吸。他心頭格噔一聲,這渾沌虛靈竟能帶來如此強烈的實體嗅感,難道靈體已經異化?
宇文手中早已幻化出虛靈金槍,輕輕斜背在身後,若不是金槍沒有實體,只怕那槍桿已被他的手汗潤溼了。
近了!二十三樓已在宇文腳下,放眼望去,樓道拐角處溢出的一輪巨大黑色陰影。
剛一拐彎,做足心理準備的宇文還是爲眼前的怪物倒吸了一口氣。
一條褚黑色的渾沌昂立在十步之外,那長長的身軀像大蟒般旋盤起來,但那溼漉漉的肉身並非蟒蛇那樣的圓柱形,卻是有棱有邊的方形,橫徑足足有兩米!活似一排巨大的文件櫃被無形的鐵鏈串了起來。無眼無耳無鼻的渾沌腦袋有一張國宴圓桌般大,正高高昂起,那碩大的頭顱如鐘擺一般左右擺動,幾乎將樓層通道也給堵塞住。單單咧開的一張血盆大口,露出兩排夾雜暗紅色碎肉的鋸齒,細看去,竟還有一兩隻殘存的金絲熊試圖從那大嘴中掙扎着爬出來!
更讓宇文心頭狂跳的,是那渾沌身上散發出的一團黑色死亡氣息……若要說先前聞到的腐臭味只是讓宇文覺得噁心,有些呼吸困難的話,現在那渾沌身上的死亡氣息簡直就像一塊千斤巨石壓在宇文胸口,讓他動彈不得。
上古魔獸怎麼會帶有如此絕望的氣息?宇文屏住呼吸,並未擅自出手,腦海裡迅速思索着對策。論攻擊速度,他遠不能與玄罡相比,若是玄罡都還在觀望尋找進攻機會的話,他就更不可輕舉妄動了。
渾沌似乎已察覺有不利於它存在的人物出現,它迅速嚥下口中殘肉,身軀一點一頓地向前試探。那大腦袋即將探至玄罡面前時,玄罡便輕盈地退後兩步,沒發出半點聲響。
果然!宇文心中一亮,渾沌沒有眼睛,似乎無法看見離它才兩三步的玄罡。那它也沒有鼻子耳朵,是否聽覺和嗅覺也無用呢?
玄罡正小心翼翼地轉換着面向渾沌的角度,全身的肌肉是完全放鬆的,不帶半點殺氣。宇文很清楚,面對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玄罡恐怕無法採取與對付猰狳相同的對攻方式。而且動物的生存本能之一,便是衡量敵我兩方的實力。以渾沌現在的氣勢,若不是玄罡極通靈性,懂得與宇文搭檔組合攻擊,只怕它早已夾着尾巴溜掉了。
渾沌一扭三折地向前滑動着,不時露出顏色稍淺而呈深灰色的腹部,玄罡的目光就一直死死盯着那時隱時現的腹部。宇文暗自思量,玄罡的直覺一直是很準確的,難道腹部就是渾沌最軟弱的部位嗎?一人一犬就象一對老搭檔般交換了眼色,瞬間便已制定了攻擊計劃。
八步……七步……六步……
只要渾沌滑入金槍縱身一刺的攻擊範圍,玄罡便會奮力一撲衝開渾沌的門戶!
突然!渾沌在距宇文五步之處停頓下來,全身僵直,彷彿被施展了石化魔法,略略下垂的腦袋擋住了宇文預定進攻的方位。
宇文一呆,這就好像獵物突然發現遠處的長槍,轉身便躲進了隱蔽的山洞。那伸在最前端的渾沌大頭,恐怕是這傢伙全身最硬的地方,貿然進攻,絕對討不了好!一時間,空氣變得凝重,兩方靜靜地對峙起來。
但這僵持的局面僅僅持續了不到三十秒,渾沌身上便起了變化。它那溼潤光滑的表皮猛地出現一層層褶皺,彷彿一個正展開的手風琴琴箱,整個身軀也縮短了幾分。
宇文和玄罡愕然地看着這一切,他們雖然已經嗅到強烈的危險氣息,卻不知道這危險將以什麼方式出現。
渾沌的腦袋劇烈痙攣了一下,猛然面向宇文張大了血口!宇文只覺得腦袋嗡地一聲,一股強大的無形氣流從他周身越過!宇文雖然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但他驚訝地看見,渾沌身子上的褶皺正象一枚石頭投入安靜的湖面激起的片片漣漪般抖動起來,那迅速順着渾沌身軀後退的波動,竟然形成一人一犬的輪廓!
不好!宇文終於明白了沒有眼睛的渾沌是如何定位攻擊獵物。那反射至渾沌身軀的氣流波動已經暴露了宇文和玄罡所處的位置啊!
逃!剎那間,宇文腦海裡只浮出這麼一個念頭。但他們已經犯下一個錯誤,那就是放任渾沌走到距離他們只有五步的地方!
此時渾沌已全無先前滑動時的蠢笨之態,蛇形身軀迅速拉伸,腦袋閃電般探到玄罡的側面,再盡力一蕩!如同一個巨人揮動一隻巨大的拳頭,只一拳,就將玄罡橫掃到牆上,水泥磚牆也被撞出一個淺坑!這一擊的震動,正是頂樓的刑警小李在廚房總排水管旁聽見的第一聲怪響。饒是玄罡銅筋鐵骨,也在這一擊的衝擊下頓時暈死過去!
宇文本來還有機會在渾沌襲擊玄罡時脫離渾沌的攻擊範圍,可是玄罡被渾沌重創,尚不知死活,他又怎能忍心走開,眼看着渾沌對已經躺倒在地上的玄罡咧出獠牙,迫不得已,宇文也只能賭上一把了。他單腿一蹬,整個身子騰空而起,與虛靈金槍拉成一條直線,盡全力一槍刺向渾沌因橫蕩而露出的軟腹。眨眼間槍尖距渾沌腹部已不過半尺,渾沌的腦袋還沒能完全扭回來。宇文心中一喜,只盼能傷到渾沌幾分,哪怕能讓它退後幾步,宇文也好將玄罡救下來。誰知情況變化太快!宇文只覺眼前一花,恍惚間,模糊看見一隻利爪的殘象帶着一道勁風格住銳不可擋的虛靈金槍,強大的力量讓宇文的身子在空中失去了平衡。哪來的爪子?渾沌怎麼會有爪子?宇文還來不及思考這個匪夷所思的問題,渾沌的腦袋已經迅速縮到他的身下,再次如同一柄大錘奮力向他頂來。
即使宇文在千鈞一髮的危急時刻將虛靈金槍橫擋在面前,重重的一撞,還是讓宇文頓時明白了導致張建國全身大部分骨頭碎裂的原因。
腰腹間一陣劇痛,宇文象一片樹葉般向後飄去,劃出一條拋物線後,他摔進樓道盡頭的清潔水池裡,隨着“咣”的一聲巨響,將碗口粗的水管也撞得有些錯位了。
頭部一陣強烈的昏眩,大腦一片空白……宇文勉力堅持着,不時提醒自己不要立即暈倒,但喉間猛然涌出的甜意,還是讓他忍不住噴出一大口鮮血。他略微試着提了提氣,腰腹處立刻劇痛難忍,看來,至少斷了兩根肋骨……再想試着動動手腳從水池裡站起來,宇文才發覺自己已經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了。
渾沌棄下暈倒的玄罡,慢慢爬到了水池邊,這一次,它似乎很清楚宇文再無抵抗的力量。昂起的腦袋連着高高直立的身軀,毫不在乎地完全把腹部暴露了出來。
絕好的攻擊機會啊!只可惜宇文振作了好幾次,還是沒能再次現出虛靈金槍。他長嘆一聲,難道今天就是人生道路的終點?
渾沌一動不動地立在宇文面前,並未對宇文痛下殺手,彷彿一個武林高手在須臾間擊倒對手後,負手而立,淵停嶽峙。隱然間,宇文竟能在黑色的死亡氣息中感受到一股威嚴的帝王氣勢,而且這怪物明明沒有眼睛,宇文居然感覺到有目光輕蔑地掃過自己……
就這樣僵立片刻之後,宇文手上恢復了兩分力氣,他掙扎着聚集自己的力量,手掌下也只能現出半個槍尖,宇文只想待到渾沌最後一擊時,拼着命也要讓這怪物受點傷!
但渾沌並沒有給他扳回面子的機會,樓頂隱約傳來的輕微腳步震動,似乎更能吸引它的注意。它擡頭面朝天花板,擺動着身軀,慢慢轉身從水池邊離開。宇文一驚,開始對怪物大喊大叫起來,想分散渾沌對樓頂人羣的注意,只是渾沌根本對他不屑一顧,全然不理睬宇文的喊叫。
渾沌緩緩爬行到大廈裡垂直上下的強電井檢修門的一旁,立即顯示出木屬性上古魔獸的特異本領,巨大的身形竟然能從僅容一人彎腰穿行的木質檢修門擠入強電井,而且直到它的身軀完全沒入木門內,門上也沒有留下任何破損的痕跡!
一想到樓頂的幾百人即將面對渾沌的血盆大口,而且顧青也在人羣之中,宇文就心急火燎地想從水池裡掙扎出來,卻在忙亂間又被水池邊緣絆了一跤,重重地跌倒在地上。他顧不上自己全身的疼痛,只是蜷縮在地上拼命按摩自己的小腿和踝關節,想讓自己能儘快地恢復力量站立起來。
而此時此刻,頂樓的顧青也同樣處於驚慌失措中。劉天明已經帶着手下圍在消防通道前,準備強行打開消防門,但宇文曾叮囑過她,沒有接到他的聯絡信號前,一定不要讓普通人進入被封鎖的樓層。可自己現在該怎麼做,才能阻止這幾個警察呢?
“老夏,你來吧。”劉天明對一箇中年警察做了個手勢,那位老夏就從身上掏出幾根小巧的細鐵絲,開始撬鎖,六七分鐘後,顧青聽見“咔叭”一聲,鎖舌似乎已經被拉開了。慌亂間,顧青又看見劉天明左手上的那一抹紅色,她一把抓住劉天明的左手,語氣關切地說道:“天明,你的手受傷了嗎?怎麼出血了?”這句話一下把其餘幾個警察的注意力吸引到劉天明的手上。
劉天明猛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疑惑地看看顧青,“你胡說什麼啊?我的手哪裡受傷了?”小李和另兩個警察也擡頭望着顧青,臉上一副怪異的表情。
這下輪到顧青吃驚了,劉天明的手上明明染着血跡,怎麼他們就看不見呢?“沒受傷你手指上怎麼染着血跡啊?”顧青一邊說話,一邊用自己的手去擦拭那血跡。
這確實就是血跡啊!雖然已經乾結成暗紅色,但那輕微粘黏的感覺,讓顧青心中一陣顫抖……
劉天明一下把自己的手從顧青手中抽了回來,再次揉搓起自己的食指和中指,經顧青這麼一說,他又想起了之前在一樓的奇異感覺。
“你們怎麼……看不見……”顧青的話還沒有說完,“砰”地一聲巨響,那已經撬開反鎖的消防門被重重地撞開了!木門猛地盪開來,險些砸中半蹲着的老夏。
一條人影帶着一股潮氣從黑糊糊的門內走出時,四個警察同時被驚退了一步。劉天明反應最快,立刻拔出自己的配槍頂住了那人的胸膛。
“別開槍!”顧青拉着劉天明的衣角驚叫了一聲,“是宇文樹學!”
劉天明定睛一看,面前這渾身污穢不堪的傢伙正是宇文樹學。
宇文的頭髮正啪嗒啪嗒地向下滴着污水,絡腮鬍子也糊成了一團,額頭上有兩處擦傷,一隻手扶着腰間,臉上的肌肉因疼痛而有些扭曲變形,身上的白襯衫撕破了幾處,胸襟前還濺有星星點點的血跡……
“你怎麼……”劉天明訝異地睜大眼睛,手槍也從宇文胸前移開了。
宇文來不及作任何解釋,只是用力推開劉天明,一瘸一拐地向大廳走去。在顧青的眼中,宇文的右手握着短短的一截青色槍頭,彷彿捏着一把短劍。
劉天明愣了一會,急忙示意手下跟上去。雖然他不知道宇文在樓下遇見了什麼而被弄得這般狼狽,但宇文那嚴肅到極至的眼神讓他隱約明白了事態的嚴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