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
疼!
顧青的右手臂上留下一個淡淡的淤青,痛感順着她的神經瞬間遍佈全身,她驚訝地發現,自己並沒有就此醒過來。不是說擰自己的手臂就能從夢中醒來嗎?可自己怎麼還是站在這裡呢?
顧青望着那片綠色的天空發怔。
長長的街道一直延伸到地平線,四周一座大廈的輪廓模模糊糊地立在前方的街道盡頭,看上去就是自己上班的地方——騰龍大廈,但又似是而非地看不真切。
顧青彷徨地順着街道前行,不時回頭張望着,心中火急火燎的,急切地想看到一個認識的人。
突然,一個年輕男人的身影和顧青擦肩而過,顧青沒看到他的臉,只覺得那人既有些像宇文,又有些像劉天明,她連忙回頭,可那身影已經消失在人海中。
顧青想大聲喊叫,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她只能呆立在那裡,看着一個又一個臉色青綠的陌生人從面前走過。
“嘀嘀……”顧青一驚,喇叭聲過後,竟然和上次夢中一樣,又有一輛公共汽車停在了路邊!看那車上空無一人,自動門打開後,便一直停在那裡,倒似專程來接顧青一般。
鬼使神差地,顧青又踏上這輛公車,上車後,她特地留心了一下開車的司機。還好,那只是一位普通的中年大叔,並不是什麼怪異的孕婦。
空空的車廂,顧青仍然選擇了上次夢中坐過的那張椅子坐下,隨着公車的啓動,她的心跳逐漸加速。
顧青不知道自己期待着什麼,在這個詭異的夢中,似乎有什麼事情必然要發生。
公車再次停靠在某一個陌生的站臺,顧青死死地盯着車門的方向,上來的,會是什麼人呢?
來了!顧青一陣頭皮發麻,上車的人,果然又是一個大肚孕婦!顧青沒打算站起來,車上這麼多空座位,用不着她讓座吧。
車廂內有些背光,顧青看不清那孕婦的臉,她心頭害怕,便扭頭望向窗外。
可那孕婦竟顫巍巍地走到顧青的身邊來了。
顧青感覺到那孕婦就站在自己身邊,她鼓起十二分勇氣,慢慢回過頭來,陡然間看見了那孕婦的臉!
顧青尖叫着站起來!
哦,不,顧青只是坐了起來,她還是坐在自己的牀上,噩夢在一瞬間被終止。
她用雙手掩着臉,輕聲地哭泣着,嘴裡慢慢吐出兩個字。
“媽媽!”
那夢中孕婦,竟然是顧青的媽媽,而且那張臉,竟然異常的年輕!顧青的記憶裡,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年輕的母親,就是從自己幼年時候的家庭照片裡,也從未見過!
那應該還是媽媽二十二、三歲的時候吧?
顧青慢慢停止哭泣,把臉埋在被子裡,讓淚水一點點地被柔軟的棉被吸乾。然後,她起身走進衛生間,打開鏡前燈,燈光下,白皙手臂上儼然留存着一個淡色淤青!
再也睡不着了,顧青打開電視,只有一片不停跳動的雪花點,現在只是凌晨四點而已。
她往DVD機裡放上一片周星馳的《大話西遊》,看着星爺和達叔在屏幕上使勁搞笑,她卻半點也笑不出來。
父母過世太早,也太突然,顧青已經忘記了十六歲那年,自己在剛聽到車禍噩耗時的反應。面對溫暖家庭的崩塌,她好像並沒有哭得地動山搖,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象剛纔那樣,用棉被將淚水慢慢吸乾。
很久沒有夢到母親了……
就在顧青坐在牀上看着星爺發呆的時候,躺在拘留室裡的宇文也被凍醒了,衣衫單薄的他蜷縮在一地碎木頭之間。他看看四周,有些驚訝自己的破壞力,竟而把一張木桌弄得這麼破碎。宇文用手支撐自己靠在牆壁上,才發覺兩隻手掌被刺入好幾根細小木刺,稍一用力活動,便鑽心地疼痛。
手銬還真他媽的重……宇文嘀咕着。
“咣鐺”一聲,拘留室的大門突然被撞開,一條人影如旋風般衝進屋內,宇文只覺眼前一花,就被一隻有力的手抓住衣領提了起來。緊接着,一記重拳結結實實地打在他的下齶上,讓他的整個身軀猛地向後一仰,若不是那隻抓住他衣領的手沒有放開,宇文一定會倒飛出去的。
兩眼金星的宇文被打得莫名其妙,想看動手的是誰,眼角上又捱了一下,他想用手去擋住來勢洶洶的拳頭,怎奈手銬拘束,實在無法跟上拳頭的速度,只一會兒,他便放棄了抵抗,任由對方拳打腳踢!
就這麼受了十幾拳,肚子上也被踢了好幾腳,施暴之人才放慢了速度。宇文眯着腫脹的眼睛,忍住肚裡一陣翻江倒海的嘔吐感,終於看清動手的人是劉天明!
劉天明雙目血紅,面目猙獰,咬牙切齒地將宇文樹學拖到自己面前,大吼一聲:“爲什麼?”隨即一個重摔,將宇文扔了出去,宇文如同一個裝滿穀子的麻袋一般撞在牆角上,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和一截斷牙。
“小張死了……張建國死了!我他媽的爲什麼會讓他去啊……”劉天明撕扯着自己的警服,仰天長號!然後跪倒在地上,抱頭痛哭!
宇文喘息着,用手抹去嘴角滲出的血絲,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悲涼。
騰龍大廈再次被警察們包圍起來,顧青和其餘來上班的經理們都驚呆了,昨天才接到警方通知說今天騰龍大廈重新開放,可以恢復正常的工作,轉眼間又被拒之門外。
一個陌生的一級警司找到顧青和陳詞,解釋說這只是因爲找到一些比較重要的涉案證據,還需要進一步調查,故而再封閉一日,隨即就將騰龍公司的員工們全部疏散了。
陳詞點頭哈腰地將那位警司送走後,又苦着臉回到顧青身邊,“顧主管,今天不會又要在對面租酒店開會吧?”
顧青憑直覺感到大樓裡發生的事情一定不會簡單,又想到昨夜宇文所說的那些話,早已無心理睬公司的那些破事。她僵硬地笑了笑,對陳詞說道:“陳經理,警察老這麼折騰,大家上班也不安心,你去發個通知,讓手上有項目的同事們互相聯繫一下,就在家通過網絡辦公吧,其餘的同事和經理們乾脆放假一週,大家休息一下。”她頓了一頓,又開口說道:“杜聽濤在我來之前所經手的全部項目,是否都保留了相關資料?”
陳詞低頭想了一下,說:“現在大樓進不去,紙介質的資料拿不到,我讓我的秘書去整理一下電子文檔,發到你的電子郵箱去,可以嗎?”
顧青點點頭,就在陳詞轉身正欲離去時,她又叫住了陳詞,“陳經理,還想麻煩你一個事情,公司現在有閒置的轎車嗎?我最近可能會需要用車,你看是不是幫我安排一下。”
“沒問題,正好公司車班的一個駕駛員請年假回老家探親去了,車鑰匙就交在我這裡,你先拿着吧,車就在地下停車場裡,是一輛白色的桑塔納。”
“哦,那就多謝了!”顧青從陳詞的手中接過車鑰匙。
目送陳詞那胖胖的背影逐漸遠去之後,顧青掏出手機,試着撥打了一個號碼,這個手機號是昨夜送自己回家的劉天明留下的。
手機響了好久才被接通,只聽到那邊人聲嘈雜,混亂不堪,又等了好一會兒,纔有一個陌生的男聲問到:“你好?”
顧青在想是不是電話號碼撥錯了,柔柔地問了一聲:“請問這是劉天明的電話嗎?”
“哦,是的是的,但劉隊現在不方便接聽,你看是不是……”
那陌生男聲還沒有說完,顧青就聽到劉天明的聲音橫切了進來,“是不是顧青打的,別他媽亂接我的電話,老子還不至於接不了電話!”那聲音極其粗暴,全無半點劉天明平日的冷靜。
又是一陣忙亂,顧青甚至能聽到拿電話的人跑動時撞到桌子的聲音。
“喂……顧青?”劉天明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發出了聲音。
“劉隊……怎麼了?是不是出事了?騰龍大廈爲什麼又不讓人進去?”
“顧青……對不起,能來市公安局一趟嗎?”
一個小時之後,在劉天明的辦公室裡,坐着三個人。一個是宇文樹學,他面目青腫,渾身傷痕累累,加上身上的衣服被撕破了好幾處,簡直就象一個行竊失敗後被痛打的小偷,不過手銬和腳鐐倒是被取下了。另一個是劉天明,他的眼圈通紅,神情悲痛,警服胸前的幾粒鈕釦也不知道飛那兒去了,露出貼身的白色汗衫。三人中看上去最正常的,就只有顧青了。
“兩位大概都已經知道,張建國和王飛兩位同志,在昨晚的調查中……以身殉職了……”劉天明說完第一句話,聲音就有些嗚咽。
顧青在剛到警局的時候,便從那些亂成一團的警察口中聽到了這一噩耗。但現在再次從劉天明口中得以驗證,還是感到非常的震驚。不僅震驚人生別離無常,昨夜才見到的生龍活虎的兩個小夥子,今天卻已陰陽相隔,更震驚宇文樹學的未卜先知,他怎麼會知道騰龍大廈中會出事?
劉天明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緩緩地說道:“昨夜,在我送顧青回家之後,就給張建國打了一個電話,那時候他和小王剛到騰龍大廈的一樓,正準備坐電梯上二十五樓,也就是大廈機房所在的位置。我叮囑了幾個需要注意的細節,就掛了電話。二十分鐘後,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接通後,那邊並沒有說話的聲音,只有人跑動的腳步聲和沉重的喘息聲。我以爲是小張的手機忘了鎖鍵盤,又誤撥過來了……後來才知道,那時候他已經說不出話了……”
“緊接着,我聽到電話那頭傳來連續的兩聲槍響,之後便是小張淒厲無比的慘嚎,那聲音……到此刻都仍在我耳邊迴響。當時我被嚇呆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開車趕到騰龍大廈。”
“在二十三樓,我找到了王飛……”劉天明的聲音開始顫抖,“或者說……那應該是王飛……我只看到一團扭曲成螺旋錐狀的肉體,那肉體的四周濺滿鮮血和碎肉,若不是滾落在一旁的警帽和那堆血肉模糊的東西間有一個二級警員的警銜標誌,我怎麼也不會相信那就是王飛……驚恐萬分的我大聲呼喊着張建國,但周圍只是死一般沉寂,我在王飛的遺體邊看到一條粘黏的拖動痕跡,順着這條痕跡的去向,我從消防通道下到二十二層。”
“在二十二層樓道的盡頭,我看見了小張……”說到這裡,劉天明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把顧青嚇得一抖。
“小張的整個身軀受到劇烈的撞擊,胸部以下的骨頭全碎了……人攤在牆角,胸腹被撕開一個大洞,內臟流了一地……他的臉上有很大一個撕裂傷,舌頭也不見了……可憐他的手中還捏着警槍,最後一槍卻是朝着自己的太陽穴開的……”劉天明又流下了熱淚。
顧青堅持着聽完劉天明駭人聽聞的經歷,喉間一陣翻滾,好不容易纔壓制住想嘔吐的感覺。
宇文樹學在一旁慢慢開了腔:“從今天起,要對騰龍大廈實行宵禁,夜晚九點之後,絕不能再讓人接近那裡。不過白天的正常工作,可以照常進行。”
劉天明惡狠狠地瞪着宇文,“你爲什麼會知道大廈晚上會出事?如果你肯早點說出來,小張也不會……”說着說着,他的拳頭又捏緊了。顧青怕劉天明又衝上去動手,連忙站起來走到兩人之間,安撫激動的劉天明:“劉隊,現在大概已經能證明,宇文並不是兇手,至於他不能說出爲什麼,也許是有他自己的難處吧?”顧青說着,回頭看了看宇文樹學,宇文的眼中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劉天明並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宇文和黑狗玄罡都整夜被鎖在警局裡,確實不可能是兇手,自己動手打人,已經是違反了紀律,照常理,自己應該馬上釋放宇文,但宇文明顯知道些什麼,偏偏又死活不肯說,要放走這傢伙,他實在接受不了。
一個警員敲門進來,報告說:“劉隊,局長來電話,在三線。”劉天明疑惑地走進裡屋去接電話。不一會兒,顧青和宇文在外屋就聽見劉天明情緒激動地對着電話大叫着什麼,似乎發生了很激烈的爭執。又過了一會,劉天明走出來,長嘆了一聲,跌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疲憊地對宇文說道:“去辦個暫住證,你就可以走了。”
顧青和宇文都是又驚又喜,沒想到劉天明這麼快就鬆口放了宇文。劉天明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宇文,說:“你什麼時候可以說出事情真相了,就打這個電話。”宇文接過名片,真誠地說了一聲:“謝謝!”
就在劉天明送顧青和宇文走到警局大廳時,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被兩個女警攙扶着從門外走進來,那老太太一看見劉天明,便用力掙脫兩個女警的手,跌跌撞撞地衝到劉天明面前。
顧青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老太太已經重重地一個耳光打在劉天明的臉上!
劉天明完全沒有躲閃,趴地一聲就跪在了地上,任由老太太一個接一個的耳光扇在臉上。老太太滿面是淚,口中哭喊着:“劉天明,還我的建國來!我把他託付給你,你答應過要照看他的,你倆從小一起長大,他一直把你當作哥哥的!”打着打着,老太太抱着劉天明的頭,兩人泣不成聲……在場的警察們無不低頭無言,擦拭眼角。
在一旁眼圈通紅的顧青也終於有些明白了,爲什麼一向沉穩的劉天明,會如此衝動地打了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