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斷人亡……
奧斯丁靜靜地躺在地上,雨水漸漸將他臉上濺染的泥漿沖刷洗淨,露出一張線條清晰的面孔。
可刀呢?
宇文拖着傷腿趴在地上,不停地探手在黑糊糊的積水中四處摸索。
但他遍尋方圓數十米,卻一無所獲。無疑,有人乘奧斯丁彌留之際取走了斷刀。宇文和無爲子對視了一眼,腦海中同時浮現出柏葉的臉。
無爲子強行運力,想感應四周的靈力波動,可奧斯丁那最後一刀兇險之極,他竭盡全力使出的雲雷訣,已毫無保留地耗盡了最後一點靈力,現在只覺得體內空蕩蕩的,象個被掏空了的葫蘆。努力嘗試了幾次之後,無爲子心有不甘地發出一聲長吼,用力地一跺腳,在腳下浪起一片碎亂的水花。
宇文翻身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一聲不吭地看着奧斯丁正漸漸變得冰冷的軀體。玄罡慢慢走到宇文身旁,低頭嗅了嗅他仍在流血的傷處,剛纔殊死拼鬥的三人間製造出一個強大的力場,它已無法介入其中,直到現在纔有機會接近了宇文。
帶着驚恐而彷徨的神情,唐考和丁嵐也緩緩地從黑影中走了出來,地上那具屍體和棄在一旁的兩截斷箭,讓唐考忽然意識到,自己也間接地殺死了一個人。
“射中奧斯丁的那一箭,是你射的吧?”宇文突然擡頭望着唐考。
唐考慢慢點了點頭,又用力搖起了頭。
“唉……我就知道……咱們全都成了柏葉手中的棋子……”宇文苦笑了一下,“奧斯丁如此強悍勇猛,一定是瑣羅亞斯德教中年輕一代的箇中翹楚,身份恐怕不會太簡單。柏葉伸宏這番從容離去,很可能會將今夜之事放出風聲,這麼一來,我們與瑣羅亞斯德教之間,也算是結下樑子了。”
“拜火教要找什麼麻煩,也是以後的事情,沒必要現在去擔心,難道黃泉引路人還會怕了他們不成?倒是這位小夥子的遺體,不能就這樣扔在這裡吧?”無爲子雖然剛纔命懸一線,險些喪命於奧斯丁的刀下,但他卻並不因此而恨惱奧斯丁,反倒對這勇猛的年輕人有三分敬重與惋惜。
“這個自然……”宇文雖惱怒奧斯丁太過冷血,隨意殺害無辜的人,可他無意間瞥到地上那團破碎的風衣間露出半包蘇煙,心裡不知爲何也微微悸動了一下。
“你們兩個過來!”無爲子忽然毫不客氣地對唐考與丁嵐吆喝起來。
唐考與丁嵐面面相覷,他們兩人都不認識無爲子,沒想到這高大的老人會對他們頤氣指使,不由得都望向了宇文。宇文有些虛弱地對二人點了點頭,唐考他們才猶豫地走到了老人身前。
“這工地裡別的沒有,趁手的工具倒是不缺,你們倆去找個合適地方挖個深坑,把他埋了吧。”無爲子不容置疑地指了指地上的奧斯丁。
“埋屍體?”丁嵐瞪大了眼睛。
“不行嗎?難道要你們腳上有傷的宇文老師來幹這活?”無爲子的眼睛瞪得更大。
面前這老人雖然看來糟糠,可一旦板起面孔,頓時顯現出一派不怒自威的宗師氣度,嚇得唐考趕緊拉着丁嵐走開。
無爲子卸去召雷令,天空中雷雲也漸漸變得稀薄,原先密集的雨點又恢復了淅淅瀝瀝的綿軟。唐考從塔吊背後找來兩把鐵鍬,站在奧斯丁身旁的丁嵐接過一把,卻撓着頭皮看了看四周,不知該如何下手。
玄罡見兩個年輕人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忍不住跳了出來,四處探尋了一下,最終在一處貌似規劃辦公室的房屋旁邊,用爪子刨開一塊土質較爲鬆軟的地面。唐考頓時明白了,玄罡是在爲他們找尋挖坑的地方,他連忙對丁嵐打手勢,二人合力將奧斯丁擡了過去。
“我們是不是在幹違法的事情啊?”丁嵐一邊剷起泥土,一邊看着土坑旁的屍體,多少還是有些擔心。
“呵呵……看起來是有點象在殺人越貨。”唐考說話時故作輕鬆,心裡其實也是一片亂麻。
一直守在土坑旁的玄罡聽着二人的議論,突然呲牙發出一聲低沉的叱吼,把兩個年輕人嚇了一跳,不禁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還真是狗仗人勢,把自己當監工了!”丁嵐嘀咕着,漸漸熟悉了手上的那柄鐵鍬,剷土的動作也變得熟練起來。
不遠處,宇文掙扎着站起身來,與無爲子並肩而立,看着正賣力挖坑的兩個年輕人。
“沒想到邪兵竟有這樣不凡的威力……那日本人本來就頗有能耐,現在又持有十字槍,恐怕會很難制服啊……”神情嚴肅的無爲子突然開口道。
“是的,我們最好避開與他正面交鋒。”宇文微微活動了一下腳,仍是一片鑽心的疼痛。“不知他取走斷刀,究竟有什麼用途?”
“我說……你是不是應該給蕭別離那老傢伙發個信?我可不習慣躲來躲去的,如果他能趕來助你一臂之力,對付這個叫什麼松葉柏葉的傢伙就不成問題了。”
宇文眼中光芒陡然一暗,竟一直沉默不語。
“怎麼?你怕他趕不過來嗎?現在坐飛機這麼方便,只要他不是藏在什麼深山老林裡,還不是一天就到了。”無爲子見宇文半天沒吭聲,忍不住開口催促。
宇文躊躇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對不起,前輩,我對你隱瞞了一件事。”
“嗯?”
“我已經叛出師門了!”宇文的聲音異常低沉。
“啊?”饒是無爲子早有心理準備,也忍不住驚叫起來,“你是做了什麼錯事,被蕭別離趕出來的麼?”
“不是,我是自己逃出來的。”宇文神情黯然,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我看了不該看的東西。”
“不該看的東西?”無爲子細想片刻,仍不能理解這句話的含意。
宇文沉吟良久,老人剛纔曾與自己並肩戰鬥,也算生死與共,若再繼續隱瞞,未免有些說不過去。於是,一頁封存已久的記憶之書,就此打開。
“前輩也見到了,我雖然自幼跟着師傅學藝,但生性駑鈍,靈武兩道的修煉都十分勉強,到後來,那些比我後入門的師弟們都大大地超越了我。我十六歲那年,耐心極好的師傅也無奈放棄,不再嘗試教授我更多的法術,只要求我能時不時練習一下五行之術即可。”說話間,宇文擡頭看了看天空,眼神中甚是迷茫,“師傅家後院中有個清淨的書房,內有藏書萬冊,天文地理,玄怪異志,各色書籍極多,幾乎包羅萬象。我雖不愛習練靈武,卻對書中世界有莫大興趣,稍有閒暇,便揹着師傅跑到那書房中讀書,師傅見我如此,知道我不是修煉功法的料子,也便由得我去了。”
“莫非……你就是在那書房中,看到了你不該看的東西?”無爲子插話道。
“嗯,那是一本已經有些殘缺不全的羊皮藏經,藏文我原先是不懂的,但經文旁有師傅另外起筆撰寫的一卷漢譯本,我看着有趣,就對照着兩本經文,想借此機會學懂藏文。”
宇文說得輕鬆,無爲子聽着卻大爲吃驚,那藏語屬於漢藏語系藏緬語支,除了中國境內的藏族外,在尼泊爾、不丹、印度境內也有一部分人使用藏語,藏文寫出來頗爲繁雜,又細分爲有頭字和無頭字,有頭字相當於漢文中的楷書,無頭字則相當於我們日常手寫的行書,另外還有簡化過以方便記錄的丘文,同屬藏文而不同用途的字,具體的形體差距很大,一個生長在漢語體系中的孩子,是很難學習藏文的。可聽宇文說話的口氣,竟似通過兩卷藏漢互譯的經文便懂得了藏文,又如何不讓無爲子吃驚呢?
見無爲子臉上表情詫異,宇文不禁微微一嘆,說道:“前輩一定會笑我自不量力,可我那時不過十四五歲,好像完全沒有考慮過什麼叫困難,只是憑着一時興趣,每天晚上都去看那兩卷經文,如果能將一句藏文與一句漢文相互間完全對應明白,我便會高興好一陣子。”
“原來你只是將這兩卷書之間的互譯,當成了一個有趣的遊戲……”無爲子似有所悟地摸了摸頭頂。
“但後來經文內容越來越複雜,單是弄懂師傅所寫的漢文已經不太容易,更何況那本藏經。我本想放棄之後更換另一種遊戲,可又覺得之前已經獲得的成績就此放棄未免有些可惜,中止兩天之後,我決定還是繼續玩下去。”
宇文說到此時,無爲子已不再插話,只是全神貫注地接着聽下去。
“我開始在師傅的書房中尋找其他可以輔助學習藏文的書,但書房中大多數都是漢文書籍,除此之外還有不少梵文的佛經。藏文經卷,竟然就只有師傅書桌上這一本!無奈之下,我查閱了一些與藏文相關的典籍,卻發覺藏文的起源,竟是當年吐蕃王朝的大臣吐彌桑布扎赴天竺(印度)求學之後,根據天竺梵文‘蘭扎體’改仿,創建了藏文正楷字體。前輩大概也知道,梵文是印度的古典語言,也是佛教的經典語言,師傅信佛多年,一直都是看梵文佛典,我打小時候起,師傅便在練功之餘教我閱讀佛經,所以這梵文我倒能識得不少。而當我得知藏文是由梵文改制而成時,心中突發奇想,抱着遊戲心態,不由自主地嘗試將那捲藏經根據其字形還原爲梵文。誰知如此一來,由梵文倒推其經書含意,我竟然發現師傅所撰寫的漢譯本有不少錯誤!許多內容的譯註與原意大相徑庭、南轅北轍!”
“藏文經書……殘破的羊皮紙……那本藏經可是叫《大藏密要》?”無爲子突然開口詢問。
“沒錯,封面確實是用漢文隸書所寫的《大藏密要》,只是內容全爲藏文。”
“當年別離先生躲在敦煌研習佛經,我想知道他修煉進展如何,曾私下向一個服侍他的小沙彌打聽他平日都看些什麼書,那小沙彌說,你師傅許多時候都是在研讀《大藏密要》,當時我還奇怪,這《大藏密要》是唐天竺三藏金剛智所譯,又由維揚福國寺僧人元度所集寫,但仍是一尋常佛經,值得如此研讀麼?可今天聽你這麼一說,這本集子難道還另有玄機?”無爲子不禁皺起了兩道白眉。
“嘿嘿……”宇文發出一聲苦笑,接着說道:“其實那只是師傅掩人耳目所做的僞裝,那本經卷的內容並非真正的《大藏秘要》,只是我那時並不知道……年少輕狂的我,無意中發現藏經秘密之後,便很希望向師傅顯擺,於是自作聰明地在師傅的漢譯本上作出圈改,然後怕師傅猜到我如何破解,又將梵文草稿盡數燒去。不過這般一折騰,我將那一卷經文全部圈改完畢,也是兩年之後的事情了,可這兩年裡,師傅彷彿就從沒有去動過那捲藏經……”
“難道就是因爲你圈改了蕭別離的經書,他便遷怒於你?”無爲子問道。
“師傅如果真的遷怒於我,那倒是好事了……”宇文長嘆了一口氣,“兩年後的某一天,我又一次竄入書房翻看雜書,突然發現那兩卷經書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本《大藏密要》和師傅所寫的譯本,這一本看來似乎是延續上一部的下冊。那時的我十分失落,以爲師傅連看也未看就將上冊經書收藏了起來,我少年心性發作,一鼓作氣將這下冊經書也依葫蘆畫瓢的轉爲梵文,然後又在師傅的譯本上大肆圈改。這次倒是進展迅速,只用了一年便將譯本完成。”
“哈哈……你說你不喜歡學習法術,可象你這樣用心重構兩卷經書,一定已經將它們牢牢地記在了心中!對吧?”無爲子大笑起來。
宇文沉默不語,似乎被無爲子說中了心事。
“啊喲!我的手!”正在挖坑的丁嵐突然痛叫了一聲,驚動了在不遠處的宇文和無爲子,二人擡眼望去,原來是丁嵐不慎被鐵鍬把柄上的一根木刺扎入了手指。
“不就是根刺嘛,大呼小叫的!”唐考不屑地瞪了丁嵐一眼。
“我靠,十指連心啊!等我拔出來扎你手上,看你叫不叫!”丁嵐摸索了一下,忍痛將細小的木刺拔了出來,還接連在受傷的手指上吹了幾口氣。
宇文望着丁嵐,若有所思地低聲說道:“紮在手上的刺,還可以拔去,扎入腦海中的記憶,卻永遠也消失不了……”
“莫非這兩卷藏經,竟有極大的危害?”無爲子正色問道。
宇文並未直接回答無爲子的問題,接着說道:“十八歲那年的冬天,師傅叫我去書房見他,我一走進書房,便看到他手中拿着那兩漢兩藏四卷經文。我心中還暗暗高興,想到就算師傅將我大罵一頓也好,至少他已看到了我所做的事情。可師傅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當着我的面,將四卷經書全都扔進了火盆!只一瞬間,火苗就將那書卷舔食乾淨,僅留下一堆灰燼。我驚愕地望着那堆灰燼,將那上下兩卷經書在心中極快地回想了一遍,然後我便察覺,自己已經將《大藏密要》一字不漏地記下來了。接着,師傅神情莊嚴地擡手點了點我的腦門,便將我推出了書房。從此以後的好幾年,師傅再也沒有提起關於這兩卷經書的事情。”
唐考忽然跳出所挖的土坑,比劃着奧斯丁的屍體,對宇文做了個往下扔的手勢,宇文知道他們已經將土坑挖好,便點了點頭。
看着奧斯丁修長的身軀被唐考和丁嵐合力推入坑中,宇文微微搖了搖頭,又接着對無爲子說道:“時光飛逝,我二十四歲那年,師傅突然叫我與六師弟一同去執行一個任務,目標……就在青海崑崙山。”
陰冷的空氣中,宇文每次開口說話都會哈出一團白氣。一團團霧氣中包裹的,是一場不堪回首的往事。
“這是我第一次以黃泉引路人的身份出行,六師弟比我小三歲,對第一次出去執行任務非常興奮,可我卻在出行的前一天心神不寧,在牀上輾轉反側,直到師傅夜裡到我房間,交給我一封打上火漆的密信,吩咐我到危急時刻便可拆開,我才放心睡了一個安穩覺。經過好幾天長途跋涉,我帶着玄罡與六師弟趕到崑崙山北面的格爾木市,剛下火車,就有道家的朋友前來接應。”
“道家的朋友?難道是混元派的後人?”無爲子微微吃了一驚。
“嗯!”宇文點了點頭,“道教混元派自從明朝末年將道場設在崑崙山腳下,這麼多年來已經逐漸勢微,那時,只剩有不到十人……其實這件任務,就是他們向我師傅提出委託的……”
宇文話音未落,無爲子突然出手緊緊抓住了宇文的胳膊,“八年前,道家混元派一夜之間消失殆盡,因無人知曉事情的全貌,而成了一樁術門懸案。這……可是與你有關?”宇文見老人神情有些激動,心下不禁有些不安,可他轉念一想,還是決定將真相和盤托出。
“前輩請放手,我會向你一一解釋。”宇文的臉上頗爲鎮靜。
無爲子一怔,隨即發覺自己的失態,趕緊放開了手。
“現代社會的混元派後人,已經幾乎不再靠做道場法事謀生,他們所過的是一種半隱居的生活,只依靠每年四月到九月間,上山採集珍稀草藥爲生。自從格爾木這個因爲修建青藏鐵路而作爲中繼點催生的城市出現之後,他們才漸漸增加了與外界的聯繫。某一天,崑崙山口西面的玉虛峰中段發生了一場小型雪崩,兩位上山採藥的混元派門人發現雪崩的位置露出一個巨大的山洞,而當他們想入內一探究竟時,卻只能深入不到五十米的位置,就被一個巨大的異靈結界所阻攔!混元派掌門……”
“雲鷺子!”無爲子突然插嘴道。
“對,就是雲鷺道人!”宇文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無爲子,又接着說道:“掌門雲鷺子試探多次,只覺得洞內邪氣逼人,不知裡面究竟藏了什麼陰邪的東西。偏那結界又不是中土法門所布,雲鷺子無法一探虛實,只怕耽擱時間會有異物現世,便委託見多識廣的別離先生相助。可我師傅自己並沒有親自動身,只派遣我與六師弟前往。我自忖此事非同一般,別離先生一定會隨後趕到,而叫我與六師弟打先鋒,大概是覺得我讀書甚多,可以先看看這神秘結界的來路。現在回想起來,這事哪有那般簡單……”
說着,宇文從衣兜裡拿出香菸,想替自己點上一支,可捏着火機的那隻手卻一直在微微顫抖,他試着打了好幾次,都沒有打燃火機。宇文有些煩躁地把火機放回衣兜,又將脣上香菸扯將下來,在手心裡用力揉成了碎絲。
“那時已經是十月間,崑崙山上寒風四起,空氣稀薄,六師弟還沒有上到半山腰,就已經開始有明顯的高原反應,而跟隨我們的玄罡也不復往日的神駿,有些萎靡不振。我們與混元派門人共十一人,清晨出發,走走停停,直到下午五六點鐘才走到那個巨大的山洞口。道士們點燃了火把,而我與六師弟則舉起了電筒,鑽入山洞後,我很快便看到雲鷺子所說的那個奇怪結界。這結界是不規則的鋸齒狀,上下翻滾着封閉了整個洞口,呈現出一片暗紫色,而當雲鷺道人試圖借用符咒力量接觸結界時,結界內部就會發出雷鳴一般的怪響,符咒也會隨之化爲灰燼。”
“混元派雖然已經破落了,但他們的當家掌門雲鷺子卻是一位符門好手!如果連他都破不開這結界,就着實有些詭異了。”無爲子似乎與雲鷺子是舊相識。
“其實後來發生的事情更加詭異!”宇文輕輕咬了一下自己的食指,彷彿這樣可以讓自己鎮定一些,“我雖然看了不少異書,卻看不出這結界來歷,只有壯着膽子伸手去觸碰那暗紫色結界,希望能感應到它究竟源於何種力量。誰知道我剛一接觸,那一排帶狀鋸齒就‘啵’地一聲消失了,而洞中不知何處便傳來一個蒼老的人聲,混元派的道人們聽不懂這聲音究竟是什麼意思,可我與六師弟卻聽得明明白白,那分明是有人在用英文說——‘THE KEY!’”
“THE KEY?”無爲子一愣,“這又關鑰匙什麼事情?”
“唉……你的問題,正是我這八年來每天都在思考的。”宇文嘆道,“闖過結界,我們便得以深入了二十餘米,可居然又看見了第二道結界,這次我繼續將手搭在結界上,隨着又一聲‘THE KEY’的響起,結界再次不攻而破!正當混元派的門人發出一聲歡呼時,洞中突然飛出一隻怪鳥!這隻怪鳥雙翅透明,長長的尖嘴就象一把長劍,展開翅膀後足有兩米多寬,身上黃黑相間,看上去活象一隻大馬蜂!”
“崑崙有鳥焉,其狀若蜂,蜇鳥獸則死,蜇木則枯,名曰欽原。你們是撞上欽原了吧?”無爲子問道。
“是的,我們撞上的就是欽原這毒鳥,它快如閃電地一撲,就將一個道士蜇翻在地,那道士還沒哼叫一聲就斷了氣,臉上現出一片死黑色。劇變陡生,初出茅廬的我與六師弟頓時慌亂成一團,與其餘道人一同在洞內四散逃避,幸好玄罡處變不驚,藉着洞壁攀至高處,飛身而起,從半空中將那怪鳥欽原撲落在地上,雲鷺子立刻手持兩張火昧符衝上前去,符靈一涌,瞬間將欽原燒成了一堆焦肉。”
宇文的敘述口氣平靜,無爲子卻彷彿看到了當年那洞中驚險的一幕。
“這怪鳥欽原,恐怕是當年留下結界的人故意封閉在結界中的,雲鷺子只怕如果繼續深入,會有更多看不見的危險,便提出先退出山洞。可我們打開兩層結界之後,在火光的照耀下,第三層結界赫然就在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那泛起藍色幽光的結界後面,似乎有許多亮光在閃耀,巨大的好奇心籠罩了在場的所有人,除了雲鷺子之外,其他道士竟沒有一個人願意後退,他們全然忘記了地上那具烏黑的屍體。而我在其餘道人熱切的目光期盼下,也慢慢走到了結界前。不出所料,隨着第三聲‘THE KEY’的響起,最後一層屏障消失了,首先映入我眼中的,是一個豎立起來,足有五六米寬的黑色漩渦,這漩渦的外圍閃耀着金光,中心卻是一片無法看透的暗色虛空,整個漩渦就象一個不知通向何處的巨大通道!而當我們一行人還沒有從震驚中甦醒時,一股颶風忽然從漩渦裡呼嘯而出,剎那間將所有的火把都吹滅了!山洞裡瞬間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說到這裡,宇文停頓了一下,作了一次深呼吸之後,他似乎纔有了重新敘述的勇氣。
“我和六師弟連忙打開手電筒,卻發現電筒的光根本照不亮兩步之外,那沉下來的黑暗竟象有形的固體一般,就連光線也無法穿越。我身旁的雲鷺子高呼一聲快逃,猛地推了我與六師弟一把,我們兩人懵懵懂懂地轉過身去,開始往洞口奔跑,還沒跑出五步,身後就響起了一片混元火符的炸響,好像有什麼可怖的怪物從那漩渦中出現了,而所有的混元派道士都在竭盡全力地攻擊那怪物,我不甘心就這樣逃走,轉身對着黑暗投出了好幾柄虛靈金槍,卻有如石沉大海一般毫無反應,而六師弟專修虛靈火,便一口氣向那黑暗深處轟出數十個大火球,可惜依然無用。隨着一聲又一聲淒厲慘叫的響起,混元火符的炸響也開始變得稀落,我與六師弟都明白,道士們正一個接一個地被怪物殺害。忽然間,滿臉是血的雲鷺子一下出現在我們電筒的光照之下,他臉上扭曲可怖的神情將我們都嚇得倒退了一步。‘還不快走!’雲鷺子留下最後一句話,便被一股無形力量再次拽入黑暗之中。我再也無心對抗那洞中的怪物,連忙拉着六師弟的手臂往外逃,可在距離洞口已不過十餘米時,六師弟突然發出一聲慘叫,某種力量將他從我手中拖了回去。我高喊着他的名字,黑暗中卻沒有人應聲……就在我精神幾乎崩潰的同時,我感覺到玄罡從我腳邊擦過,衝進了洞中。隨着一陣玄罡的狂吠與劇烈撕打的聲音,玄罡竟然將六師弟拖回到我的腳邊,只是六師弟已經面色蒼白昏迷不醒。驚喜之下,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六師弟扛起來就往洞外跑。”
聽到這裡,無爲子的臉色極爲肅穆,雖然宇文現在仍站在他的面前,可就連雲鷺子也沒能逃出的地方,當時的兩個年輕人真的能脫離死地嗎?
“剛逃出洞口,我就被腳下石頭重重地絆了一跤,連帶着把六師弟也摔了出去,可當我藉着洞外微弱亮光一望之下,手腳頓時變得一片冰涼,六師弟的右腿不見了!他的大腿根部一片血肉模糊,皮肉怪異地向外翻起,好象是某種力量強行將他的一條腿撕了下來!我衝上前去抱住師弟,感覺到他的呼吸已經非常微弱。而就在我的身後,玄罡正對着山洞發出連聲吼叫,一種從未聽過的怪異喘息聲緩緩地接近了洞口。危急時刻,我撕開了師傅給我的信封……上面所寫的,竟然是一小段我極爲熟悉的梵語經文!信件尾部,是師傅的手筆——將此段經文用鮮血寫於小六身上,合二人之力,無堅不摧!”
“難道……你用的是血錮降魔咒!”無爲子不禁發出一聲驚呼。
宇文悽然一笑,答道:“正是那藏密禁咒——金剛血錮降魔咒!可我那時腦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哪裡明白得了這許多,只顧着用手蘸取六師弟傷腿上的鮮血,將那數十字梵文寫在六師弟的臉上。剛將血書完成,我心中突然冒出花費三年時間所修改的那兩卷藏經的內容,無意識之間,兩卷藏經的文字竟融匯貫通,讓我瞬間領悟了禁咒的精要。緊接着,我無師自通地扶起六師弟,讓他面朝山洞,右掌貼於他的腦後,口中開始默唸經文,就在洞口緩緩現出一個巨大黑影時,我也發動了血錮禁咒……”
“我明白了……”無爲子不禁發出一聲喟嘆,“相傳藏密經要所持,本名爲金剛乘,金剛者,無堅不摧,乘,則是指載體,藏密強調的素來是‘身心不二’,若要發揮出強大的力量,便要有相應的載體來犧牲。這金剛血錮降魔咒之所以被後世之人禁用,大概就是因爲它的每次發動,都要用人命來做載體。雖然威力無比,卻屠戮過重,實在不應是佛門中人所爲。”
“畢竟這世間一切,終需遵循能量守恆的定律。所以……我只能眼睜睜看着六師弟變成一縷輕煙,從我手中慢慢散去……”宇文的聲音裡充滿了痛苦。
“那洞中怪物究竟是何方神聖?”無爲子輕輕一嘆,岔開宇文的回憶。
宇文回想起往事,心中仍是一片迷茫,“這怪物究竟是什麼東西,我至今不得而知,血錮禁咒威力巨大,瞬間就將其轟回虛空之中,而那山洞的劇烈震盪,也引發了第二次雪崩,將洞口完全掩埋。若不是玄罡反應快捷,拖着我從某個極危險的山崖處滑下山坡,只怕我也被埋了。我順着雪坡滾下半山腰,昏迷了大半夜,玄罡用它的身軀替我保暖,纔沒凍死在山上。而當我傷痕累累地回到格爾木時,看見的第一個人,是我的師傅……他一直跟隨着我,用洞穿一切的目光看見了整個事情的發生,卻沒有伸手出來拉我們一把……看到我之後,師傅只對我說了一句話,那句話就是——回家吧!”
“回家吧!”唐考和丁嵐突然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總算都搞定了!”
宇文看了一眼埋葬奧斯丁的土坑,現在那裡已經被填平了,就連掘出的浮土,也被玄罡用爪子均勻地鋪散開來,等這場雨停了之後,這裡不會留下任何挖掘的痕跡。
“走吧,我們回家!”宇文對着兩個年輕人微微一笑,眼神中又恢復了一片清澈和堅定。
無爲子輕輕地搖了搖頭,乘兩個年輕人都沒有注意的時候,悄悄對宇文說道:“我已經明白你爲什麼叛出師門了,The K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