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宇文明白柏葉的意圖之後,驚愕之情一下溢之與表。真言宗的和尚們向來是以退魔術而聞名於世,看地上那些佛門法器所構成繩縛架勢,方寸間透出一股凜然正氣,儼然是真言宗縛魔索陣法的縮小版本。可這地上用鮮血繪成充滿邪氣的招魂陣,無疑又是陰陽道中攬收地靈以便召喚亡魂的血祭邪法。一正一邪兩大法陣,竟然在柏葉腳下完美重合!
雨夜一戰,塞施爾長刀斷爲兩截,長刀上所附着的邪靈也隨風散去,而柏葉的目的,自然是想用邪陣招魂,使那邪靈凝聚成形,再用縛魔索將邪靈固定在法陣中心,焊接斷刀的同時強制將邪靈重新注入長刀。可宇文所知甚博,卻也從未聽說過有人能同時駕馭正邪雙陣。姑且不論雙陣同時發動時如何一邊控制陣中邪靈,一邊分心焊接長刀,單是平衡體內正邪兩團氣勁,便已經極不容易了。以柏葉這樣的年紀,怎會有如此不凡的修爲?
“宇文老師不用擔心,雖然這裂輪招魂陣所用的山魈之血邪氣極烈,但我這孔雀明王縛魔金剛索也足於壓制了。”柏葉頗不經意地向宇文介紹,那口氣輕鬆得就象是在說做菜時可用豆腐分擔火腿過重的鹹味。
宇文神色凝重地在那法陣外圍觀望了片刻,說道:“你爲了重鑄塞施爾長刀,倒是煞費苦心,可這正邪雙陣力場重合,並非陰陽術中奇偶互轉那麼簡單,你就這麼有把握控制?”
柏葉笑道:“老師肯定是誤會了,術法之修,講究一靈貫通,正邪雙生雙息,卻是術界大忌,我再有天大本領,也不敢一人同時驅動兩大法陣啊,縛魔索至陽,裂輪陣至陰,若是讓那正邪氣勁在我體內相撞,我豈不是要神魂俱滅?倒也不是我自負,只怕天下術士還沒有哪一位能有這樣的能力吧?”
宇文冷冷地看了柏葉一眼,應道:“我並不奇怪你架設雙陣,只是感覺你的年齡不大,不應該有這樣超凡的修爲,不過你天資聰穎,若是假與時日,同時駕馭正邪雙陣也不是沒有可能,別離先生六十大壽時,還曾經出手戲耍,同時驅動三陣,兩奇一偶三生三息,讓一幫做學生的歎爲觀止啊。”
宇文這麼一說,其實也是胡說八道了,別離先生當年確實嘗試過以一己之力同時掌控雙陣,但那雙陣都沒有什麼威力,只是好看的花架子而已。宇文詐取柏葉,是怕柏葉有心向師傅尋仇,先放出大話來,讓柏葉心有顧慮而已。
柏葉雖是半信半疑,但神情還是謙卑了一些,“別離先生是老前輩,實力深不可測,若說天下真有人能共驅陰陽,恐怕也只能是別離先生這樣的高人了……只是不明白,別離先生如何解決心臟處動脈血與靜脈血平穩過渡的問題?”
正邪氣靈,就如人體內的動脈與靜脈一般,裹挾着鮮血在人的身體裡循環,但正靈走向與人體血液流動方向相同,發於心,收於表,邪靈則與鮮血逆路而行,反向循環,所以術士們都只能專修一脈,若是硬要兩脈靈力並行,在心臟血液輪迴處必然會有所衝突,那恐怕只有暫停體內血液循環才能做到了。柏葉所問的問題,便是同時驅動雙陣的關鍵,修行淺薄的宇文哪裡回答得出來,他眼珠一轉,答道:“我資歷低淺,還無法得知別離先生法術的秘要。不過世間事難有絕對,肺動脈中就流淌着靜脈血,至於如何均衡靈力,你若有機會見到他老人家,還是當面詢問吧。”
“別離先生退隱山林,早已閒雲野鶴不問世事,真不知我何時纔有緣得見……”柏葉臉上居然露出心馳神往的神情。宇文雖覺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也還是忍不住心中暗想,如果當年真是師傅害死了柏葉的父親,柏葉若有緣見到老頭,只怕來不及探討靈法,便要動手出刀了吧……
“且不說這些,你既然也不能同時驅動雙陣,那這臺已經準備停當的大戲,又由誰來唱啊?”宇文右手一晃,指向地上那頗爲壯觀的法陣。
“老師難道忘了我還有式神嗎?”柏葉看來似乎胸有成竹。
“胡扯!式神自身沒有血肉,頂多只是你思想的延伸,如何能承擔驅動法陣的力量?”
“式神確實沒有這個能力,但若有合適的靈媒,就另當別論了。”柏葉雙掌併攏,用力搓了一搓。
“靈媒?”宇文一愣。
突然,一陣細碎的響動從遠處傳來,伴隨着嘎嘎兩聲淒厲的老鴰怪叫,彷彿有人在工地的細砂碎石上行走,宇文側耳傾聽,那聲音又突然消失了。宇文扭頭去看柏葉,柏葉的臉上卻掛着神秘莫測的微笑。
稍過片刻,一串單調的腳步聲在廠房外響起,並一步步地接近了大門。聲音傳到宇文耳中,他只覺得來人步伐有些沉重,速度也比常人慢了不少。宇文手中不由暗暗蓄力,一邊盯着大門,一邊用眼角餘光監視柏葉的異動。這位不期而至的來客,看來便是柏葉找來共同驅陣的幫手了。
隨着“吱呀”一聲,廠房的大鐵門被門外的來客緩緩推開。當燈光照射到來人的臉時,宇文的胸口彷彿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只覺得呼吸也不順暢起來。
來人竟然是早已死去多日的奧斯丁!
宇文目瞪口呆地看着奧斯丁緩步向自己走來,人死不能復生,那夜自己曾親手確認了奧斯丁的死亡,他爲何還能站在自己面前?然而,隨着奧斯丁的逐漸接近,宇文心中情緒也由驚懼轉成了憤怒。
奧斯丁,確實已經死了,現在宇文所看到的,只是柏葉用屍行術操控的一具屍體……宇文最初聽見的那陣聲音,便是奧斯丁的屍身從埋葬他的泥土中爬出時發出的響動。
燈光下,奧斯丁那原本順滑漂亮的棕色頭髮已經毫無光澤,活象一叢枯草,兩鬢間還粘掛着點點潮溼的黑色泥土,曾經充滿迷人魅力的藍色眼睛,此刻也只是呆滯地瞪着前方,變成一對黯淡無光的玻璃珠,那張英俊的臉上,竟現出可怖的青色屍斑……看着曾經生龍活虎的年輕人變成了一具殭屍,即使他生前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宇文現在的心中也只有一股說不出的難受。
“柏葉你他媽的是不是瘋了?你利用了活着的奧斯丁,把他推向了絕路,現在他已經死了,你居然還不放過他?”宇文忽然暴跳如雷怒斥柏葉。
“殺他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又沒什麼心理負擔……”柏葉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我現在只不過借用一下他的屍身做靈媒而已,等事情完畢,我自然會讓他入土爲安。”
“你……”宇文怒火攻心,臉上頓時現出一片紅潮,但他深知當前狀況不可亂了方寸,無論柏葉如何,他也得努力去剋制心頭的一團怒氣。想到這一層,宇文用力抓扯了一下自己的頭髮,目光開始冷靜地在步伐僵硬的奧斯丁身上來回掃動。
“奧斯丁已經死了兩週有餘,雖然出現了屍斑,屍身卻基本沒有腐壞,估計是你早就有心借用他的屍身,在埋葬屍體的地方做了手腳吧?”宇文扭頭瞪着柏葉。
“自從我在塞施爾長刀上用激光切割做下眼睛無法分辨的細微損傷時起,我便開始爲今天做準備了,你們埋下屍體的第二天,我就用地靈術在地下將屍體與水氣隔絕,並降低了地下的溫度……世事如棋,多想幾步總是有好處的。”柏葉的聲音中微微有幾分得意。
“塞施爾長刀因你而斷,奧斯丁可說是死在你的手上了,你就沒有一點良心不安嗎?”宇文低下了頭,不忍再去看奧斯丁,額前亂髮遮擋了他的臉,柏葉也看不見他現在究竟是什麼表情。
“良心不安?我們並排站在教室裡的那一天起,便註定是一出三國演義了,爾虞我詐又有什麼稀奇?”柏葉冷笑道,“你以爲奧斯丁不想將我致之於死地嗎?他明知道可以另行用血飼餵邪兵,卻還是提着十字槍四處去殺人,說穿了,不就是爲了先行一步發現十字槍的攻防弱點嗎?這樣他纔可以在邪兵交換之後將我一舉擊敗。”
“無論如何……奧斯丁是光明正大地做惡人,從來不爲他的殺人惡行找藉口,相比之下,他的坦誠倒遠遠勝過某些人的陰險詭計。”宇文的語氣中頗有嘲諷之意。
柏葉倒也不生氣,繼續說道:“同樣是競爭手段,討論哪一種更符合道德觀念似乎沒有什麼意義,只要看誰最先達到目的,也就是了……奧斯丁曾經與我談起他的故國目前所處的嚴峻環境。國力有限,對抗中難免處於下風,就算取得邪兵相助,似乎也難於改變大局,如果戰爭爆發,他便要思考如何將那邪兵用於恐怖行動之中,這樣瘋狂的人,也值得你去掛念麼?”
“奧斯丁是瑣羅亞斯德教的信徒,他取得邪兵的目的只是想要恢復瑣羅亞斯德教的往日榮光,怎麼會去替阿拉伯人做事?而且恐怖主義行爲只會傷害無辜,毫無可取之處,他參與邪兵爭奪,難道就想做一個恐怖分子?”宇文猛地擡起了頭,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嘿嘿……別看奧斯丁平日冷血的厲害,一旦提到他的故國,心性彷彿就變了一個人,在他的心目中,故國人民的安全高於教派之爭,若真的打起來了,他肯定會去幫忙的。奧斯丁當時還說,如果宇文老師在場,定會說出一些譴責他的陳詞濫調,其實宇文老師在第一天上課時所說的聶政刺韓王的故事,不就是典型的個人恐怖主義嗎?爲何宇文老師會認爲聶政是個英雄呢?再算上刺殺秦王未遂的荊柯、張良,《刺客列傳》中的專諸、要離。中國人觀念中的英雄們,有不少都是恐怖分子呢。”柏葉哈哈一笑。
宇文正要據理力爭,但轉念一想,還是閉上了嘴,中國古代的刺客們也確實是恐怖主義的一種體現,和今天的奧斯丁們相比,無非是廣義和狹義上的區別罷了,而且奧斯丁早已魂飛魄散,空留一具皮囊在世間,現在還和死人爭執什麼理念,也未免太矯情了。
“宇文老師如果不介意,就請站開一些,我這就要施法招魂了……”柏葉忽然把笑容一收,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
“嘿嘿……我怎麼會不介意呢?”宇文手下“嚓”地一聲,長槍陡然現形,戟指柏葉的胸膛,“我可不喜歡在你施法的關鍵時刻偷襲你,你還是把斷刀交還給我吧,我會給奧斯丁的遺物找一個合適的去處。”
“剛纔我在使用式神那羅延的時候,你已經錯過了偷襲我的最佳時機。老師爲人還是太善良,黃泉引路人這個職業,恐怕並不適合你……”柏葉搖了搖頭,從衣兜中拿出一個手機,隨意地按動了幾下,開始給宇文播放一段不是很清晰的視頻。
在手機那不大的屏幕上,出現了一間放有一張大牀的臥室,臥室裡很是黑暗,只有牀頭的一盞小檯燈放出昏黃的燈光。宇文腦海中微光一閃,只覺得這房間有三分面熟,但怎麼也想不起這是什麼地方了。
視頻鏡頭慢慢向牀頭推動,已可模糊看見牀上躺着一個人,當鏡頭靠近檯燈時,宇文的眉毛微微跳動了一下。
牀上躺着的竟然是熟睡中的溫雅!只見溫雅神情安寧,一條白皙的手臂搭在被子外面,連帶露出了渾圓的肩頭,靠近手邊的地上還撲着一本摺頁雜誌。
原來這裡是溫雅老師的宿舍!宇文不禁暗暗心驚,難怪自己覺得有些面熟,那次醉酒之後,自己不就是躺在這張牀上嗎?
鏡頭繼續移動着,居然緩緩探到了牀下,牀下一片黑暗,攝像的人又推亮了一支手電,電筒光照下,一枚黑黝黝的工業火雷管出現在宇文眼前!這枚火雷管被人用膠帶緊緊粘在牀板下,一條被特意剪短了的導火索貼着雷管垂了下來。鏡頭再向牀下深入了一些,宇文更加吃驚地看見,一個火紅色的獨角小鬼正牢牢地抱住雷管,手電筒的光驚動了小鬼,它竟然扭頭對着鏡頭做了個猙獰的鬼臉,露出一口東倒西歪的爛牙。
“中國黑市上的東西還真是價廉物美,這樣一枚威力巨大的火雷管,要價也不過區區二十五元,和一個火靈魅綁定在一起,就是一個完美的意念控制炸彈了。”柏葉將手機收進衣兜。
“你弄錯了,我和這女人沒關係。”宇文面無表情,手上的長槍更無半點震動。
“真的沒有關係嗎?那我現在就炸死她好了。”柏葉的嘴角微微一翹,神情中露出幾分頑皮。
宇文咬牙沉默許久,突然手臂一頹,放下了長槍,怒視柏葉的那雙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了。
“我一直認爲黃泉引路人見慣了生死,不會被這樣無聊的威脅所脅迫,沒想到宇文老師會這樣特別,總是會被身邊之人牽累……你真的是傳說中的黃泉引路人嗎?”柏葉的聲音裡充滿了戲謔。
“你這樣不尊重生命,也算得上是真言宗的佛教徒嗎?”宇文的聲音異常低沉。
“我所尊重的,只是我認爲有價值的那些生命!比如你,和我自己!”柏葉一字一頓,“千萬不要妄想在我施法之後偷襲我,更不要想在我施法完成之前離開這裡,雷管的引爆對我來說,只需要心念間的一動!”
宇文被迫向後退開了幾步,眼睜睜地看着柏葉做施法前的最後準備。
在柏葉的操縱下,奧斯丁的屍體變成一個沒有思想的傀儡靈媒,慢慢走進法陣中央,在那臺激光焊接機旁站定了。猝然間,一個俏麗女孩的身影出現在奧斯丁的身後,這個女孩形貌的式神宇文已經見過多次,她的力量似乎非常接近柏葉的本體。
柏葉左手用力一握,那女孩便從身後將奧斯丁抱住,緊接着,式神便和奧斯丁的軀體漸漸重合在一起。宇文神態漠然地看着這一切,柏葉居然可以用式神潛入人體來控制對方,宇文的心中也隱約猜到當初桀驁彪悍的隋凌爲什麼會被警方宣佈爲自殺了。
柏葉嘗試着操縱奧斯丁的身體做了幾個簡單動作,剛纔的奧斯丁只是受屍行術控制,連走路都很笨拙,此刻被式神附體之後,卻扭腰踢腿,動作流暢得完全不象一個死人。柏葉不禁讚歎道:“果然不愧是古波斯‘不淨人’,生前就已經將身體調整到和靈力結合的最佳狀態,我的式神可以毫不費力地控制他的身軀。”說完,柏葉又轉頭看着宇文問道:“中國古代湘西一帶曾經傳說有一種趕屍之術,可讓那些客死異鄉的死人自行走動,千里迢迢走回故鄉再行埋葬。我這式神附體之術與趕屍術相比,也不遑多讓吧?”
宇文冷冷地看着柏葉,道:“趕屍術怎敢與柏葉同學的式神相比?那都是一些流落江湖的人弄出來的障眼把戲而已,每次趕屍,都要將屍體四肢頭顱剁下,再讓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各自背上幾塊,一行人渾身上下罩上黑袍,一路吆喝趕屍,讓常人不敢接近,等到達目的地,也藉口不得驚動死者,不許死者家屬接近,一切入棺細節,都由趕屍人操辦,等將屍塊重新縫合,穿上壽衣置入棺木之後,才讓家屬瞻仰遺容,落葉歸根……”
宇文的一席話,讓柏葉不禁喟嘆起來,“原來世間俗人,竟也有這樣的手段……”
“控制裂輪招魂陣,需要靈力在招魂者體內週轉,可奧斯丁體內血液早已經凝固,你怎麼引導這團邪靈氣勁?”宇文對柏葉的精心策劃仍有一些細節不太明瞭,現在既然無力改變什麼,他索性問個明白。
“血液雖然已經不再流動,但他體內筋絡血管仍在,我在奧之院研習醫道多年,這人體血管的走向,在我的大腦裡已經有一個完整的模型,我只需控制式神之靈在奧斯丁體內按照血管走向循環,也就可模擬他本人施法了。”柏葉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似乎在證明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那你所控制的邪靈氣勁,也要在奧斯丁的心臟處模擬出氣勁搏動的效果吧?”宇文腦海中突然靈光一現,問了一個問題。
“這個自然,怎麼?問得如此詳細,宇文老師也想學這門法術嗎?”柏葉微微有些詫異。
“沒什麼,只是原來看書時留下的壞毛病,喜歡追根究底而已。”宇文把頭轉向了另一邊,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此時此刻,就在學校的另一端,宇文的那間教師宿舍裡,纏綁在那把克力士劍上鎮壓邪靈的定靈珠突然閃現出微弱的藍色光芒,而包裹着克力士劍的虛靈冰也發出“咔嚓”一聲,出現了裂痕。一直懶洋洋地臥在客廳裡的玄罡雙耳陡然一豎,似乎察覺了定靈珠的異動。它快步走到衛生間前,用頭頂開衛生間的門,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浴缸中的克力士劍,忽然閃電般扭轉身軀,加速奔跑衝回客廳。只見一條矯健的黑色身影一躍而起,從那八樓高的窗戶跳了出去!
柏葉這邊卻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就在那臺巨大的激光焊接機通電運轉之後,柏葉才走到廠房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裡,打開一個鐵皮工具箱,那柄斷爲兩截的塞施爾長刀竟然就這樣和十餘把錘子扳手堆放在一起。宇文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心裡卻是懊惱不已,早知道柏葉會把邪兵藏在廠房裡,自己剛纔獨自闖入時就應該好好搜查一下了。
柏葉取出斷刀,走到宇文跟前輕輕嘆息了一聲,說道:“我們原來一直以爲最優質的大馬士革鋼刀是在十七世紀纔出現的,可這柄精美絕倫的長刀鍛造時間竟然可以追溯到九世紀!可惜,被我弄壞了……”
在白熾燈的照耀下,宇文可以清晰地看見斷刀的刀刃上排列着精美的大麻花紋,這是印度特產的烏茲(wootz)鋼打造出來的刀劍上所獨有的花紋,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一條條梯狀的紋路,這種紋路常被稱做穆罕默德梯,據說死於擁有穆罕默德梯花紋的刀劍下的亡魂就有機會升入天堂,而這柄長刀斷裂的部位,就恰好是在一條穆罕默德梯上。
柏葉擡手指着斷刃處笑道:“我把穆罕默德梯都給破壞了,以後豈不是沒有機會上天堂了?”
宇文心中卻另有觸動,不禁低聲說道:“你我這樣的人,還指望以後能上天堂麼?”
沉默了短短的一瞬間,二人同時放聲大笑起來。
柏葉手腳麻利地將斷刀卡上焊接臺,又用觀測儀調整了許久,這才跳下激光焊接機,與奧斯丁背靠而立,宇文既被脅迫,也只能站到法陣之外靜心觀看。
先動起來的,是奧斯丁的雙手,只見他十指交叉置於胸前,忽然掌心外翻向外用力一推,地上的招魂血陣猛地閃爍起一片紅光,那股本已經淡去不少的血腥味又變得濃烈刺鼻起來。
宇文捂着鼻子向後退了一步,眼睛卻一直盯着法陣中央,那塊血紋最密集的區域,應該就是刀上邪靈現身之處。奧斯丁突然分開雙手,握拳收於身體兩側,仰天長嘯起來,可他雖然張大了嘴,宇文卻沒有聽見半點聲音,宇文心中不禁微微一沉,死人,確實是不會再發出任何聲音了。
不管如何,那裂輪招魂陣卻是如柏葉所想,開始急速運轉起來。置於焊接臺上的斷刀也不知何時起變得通體透亮,每條花紋都溢出湛藍色的光芒。
猝然間,一個渾身鎖甲的波斯騎士虛影從地下猛地竄向半空,動作竟與地上的奧斯丁一致,都是仰首望天的模樣,可惜它被圓盔遮擋的臉部區域只是一片暗影,宇文始終無法看清這波斯騎士的面容。
亡魂現身,柏葉的孔雀明王縛魔金剛索也同時啓動了,地上那三十餘件法器全都叮叮噹噹地躍動起來,法繩所框住的四方形區域也現出一片金光,那半空中的波斯騎士似乎對地上的金光十分忌憚,就彷彿被人用鎖鏈綁住一般,痛苦地掙扎起來。
柏葉臉上肌肉不住地顫動,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顆接一顆地順着鬢角滑落,一心二用同時驅動正邪兩大法陣,饒是柏葉這樣的天才,也有些難以承受了。
波斯騎士的虛影在縛魔索的壓迫下,已經開始扭曲變形了,突然,那騎士大叫了一聲,口中吐出的兩個音節頗爲怪異,宇文乍一耳聞,不禁愣了一下,但他仍將那兩個音節牢牢地記在了腦中。
就在發出這聲呼喊之後,波斯騎士便在金光的逼壓下,收縮爲一個拳頭大小的黑色氣團,柏葉突然圓睜雙眼,順手抓起地上的兩隻手搖金鈴使勁搖動起來,隨着鈴聲的節奏,那黑色氣團也從半空中落下籠罩在斷刀上,只一瞬間,氣團便消失不見了。
柏葉連忙抓住時機,快步跨上激光焊接機的操作檯上,透過兩個顯微鏡一樣的目鏡觀察儀,開始進行塞施爾長刀的焊接。
柏葉專心致志地對付臺上的長刀,卻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奧斯丁軀體異常地抽搐起來,就在他剛剛完成焊工的那一剎那,奧斯丁的身上竟然現出了屍魔納什的身影,那渾身白布的怪物擡起巨爪,一把將潛入奧斯丁體內的式神拉扯了出來,枯枝般扭曲的爪子,緊緊地扼住了那個俏麗女孩的咽喉。
當柏葉察覺身後有變時,納什的另一隻手臂已經探到了他的胸前,迅猛地勒住了柏葉的脖子,力大無比的納什,竟把柏葉硬生生從操作檯上拽了下來。雙手同時控制了式神與宿主,納什那醜陋無比的怪臉上開始現出猙獰的笑容!
劇變陡生,柏葉完全沒有想到已經是死人的奧斯丁,居然還能召喚出屍魔。他立刻奮力反抗,卻發覺剛纔同時驅動雙陣,耗費靈力太多,這一掙之下,勒在脖子上的那隻怪爪竟紋絲不動!
就在柏葉心慌意亂之際,卻看見宇文面容沉着地快步跨上焊接臺,小心地將那柄剛剛焊接完成的塞施爾長刀取了下來,接着,宇文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廠房大門!
柏葉心神電轉,終於明白了宇文剛纔所問的最後一個問題的含義,他不禁發出一聲極不甘心的吼叫!
宇文倒提着長刀一路飛奔,直向教師宿舍跑去,可就在宿舍樓剛剛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時,隨着一聲轟隆巨響,某棟宿舍的二樓陽臺處噴出了漫天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