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風來,那片早已停工多日的死寂工地上,突然又呈現出一派繁忙景象。宇文帶着兩個學生在工地大門前張望,看着一輛輛工程車進進出出地裝卸建築材料,心裡不禁都有些不安。
“奧斯丁的屍體是埋在工地臨時管理辦公室旁邊的,如果他們要等到工程完工時才拆除這些臨時建築的話,就應該不會很快發現屍體吧?”丁嵐自言自語地說道。
唐考所想的就更遠了一些,“老師,你不是說過這片工地是日本人貸款投資,借用修建教學樓的名義來挖掘邪兵的嗎?現在邪兵都已經被挖走了,怎麼他們還願意繼續拿錢出來建樓?”
“說不定是學校籌集到資金了,自行出資的呢?不管有沒有日本人的貸款,S大總是要把這棟綜合教學樓修起來吧?”丁嵐說道。
“如果是學校自己拿的錢,那塊牌子就該被拆下來了!”唐考擡手一指工地大門上方。那塊用中日兩國語言寫着“理科綜合教學樓日元貸款項目”的牌子已經被擦拭得乾乾淨淨,原來學生們投擲上去的污物稀泥也已無影無蹤。
“這個……大環境有了變化,原先日本因爲在東海和中國爭奪資源的問題,一度凍結所有對華低息貸款,後來雙方多次會談磋商之後,爲了緩和僵硬的政治關係,便又解凍了。不管怎麼說,這個貸款項目簽訂的合同總是有效的,工地恢復施工也是遲早的事情,我只是覺得在這個時候恢復施工,時間上有點蹊蹺……”宇文抓了抓腦袋,又接着說道:“如果日本人當初不是偶然地選取這塊地方施工,那現在恢復施工,恐怕也不會是偶然的。至少……柏葉的個人意見會在很大程度上左右日方的行爲!”
“嗯……”兩個年輕人同時點起了頭。
“柏葉不會指使工人把屍體挖出來陷害我們吧?他肯定知道我們把奧斯丁埋在哪裡。而且那個坑是我和唐考一起挖的,如果警察來調查,說不定會找到我們掉在那裡的頭髮什麼的,要是查一查DNA……”丁嵐一下有些緊張起來。
“你是《CSI犯罪現場鑑證》看多了吧?”唐考不以爲然地說道。
“柏葉不會笨到利用警方來牽制我們,畢竟還有一柄邪兵在我們手上,如果我們被警察纏住而出什麼意外,讓邪兵落到警察手裡,對他沒有半點好處。”宇文也微微一笑,“我估計他一直沒有動我們的邪兵,只是想利用我們的力量來分擔邪兵的壓力,這玩意可不是簡單的越多越好,一個人體內只能容納一柄邪兵,如果手上多一柄,就要分流一部分靈力來控制它,或者象我這樣拿法器鎮住。在第四柄邪兵現身前,柏葉不會急着拿走所有的邪兵。”
“我們又不是超市門口代存包裹的,他還真放心把邪兵放在我們這裡呀!要是我們帶着這柄克力士劍跑了,他上哪裡去找我們?”丁嵐聳了聳肩膀。
“丁嵐,有件事我沒有告訴你,今天早上我們倆送莫菲上飛機時,我在機場看見了柏葉,他似乎一直在跟蹤我們,如果我們有心讓莫菲將邪兵帶走的話,恐怕柏葉會立刻動手的。”宇文有些無奈地一攤手。
“在學校裡也一直跟着我們?”唐考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四周。
“學校裡他沒有這麼做,似乎只要我們不離開學校,他就不會在意我們。”
“他怎麼可能跟蹤到我們每一個人啊?”丁嵐有些不相信,“難道我們只要一走出S大,柏葉就會馬上察覺?”
“他跟蹤的不是人,而是這個……”宇文突然背轉身去,將身上衣服撩開,克力士劍赫然出現在丁嵐和唐考的眼前,宇文竟然將邪兵用細繩貼身縛於背上!從早晨出發到現在,他就一直在暗中運力抵抗邪兵急於融入體內的力量,現在宇文背上那些與克力士劍直接接觸的皮膚開始變成了灰白色,似乎皮下的血氣已經透過皮膚被那邪兵吸去。
“宇文老師,你……你這是幹什麼?”唐考驚問道。
“我只是想做一個試驗,證明柏葉是否有跟蹤邪兵能力,順便看看能不能有機會讓莫菲把邪兵帶走,交給她的外公——也就是我的師傅。把劍貼身揹着,也只是方便我施法控制邪兵,以免它會突然與周圍的金屬器物發生共鳴。可惜柏葉十分警覺,我帶着邪兵接近校門,他立刻就察覺了。也許……整個S大的邊緣都已經被他佈下了式神結界吧……不過這大概也能證明,在柏葉的監視下,第四柄邪兵也還沒有離開S大的範圍。”宇文放下身上衣服,又將克力士劍遮擋起來。
“機場過關檢查得很嚴,就連隨身攜帶的小瑞士軍刀都過不了關,你這麼大一把劍怎麼可能過得去啊?”丁嵐問道。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宇文眼中銳芒一閃,“機場偶爾會有行動不便的老人需要用輪椅推行着過安檢,而輪椅和推輪椅一同上飛機的陪護醫務人員是由機場提供的,過安檢門的時候,金屬輪椅肯定會讓警報響起來,但安檢人員一般不會對那金屬輪椅進行檢查。我可以事先尋找機會,將邪兵藏在這樣一個輪椅的下面,過關之後,在候機廳裡莫菲再伺機將邪兵取出。當然,前提是恰好有這樣一位老人需要上飛機。”
丁嵐突然回想起來,上午送莫菲的時候,好像確實看到附近有一個病懨懨的老人坐在輪椅上等着過關,這麼說來,宇文的運氣還不錯,可他爲什麼還是把邪兵揹回來了呢?
“就在我準備接近那位老人的時候,柏葉也看穿了我的計劃,他在遠處暗中出手,用十字槍的力量一下切斷了那張輪椅的輪軸!輪椅被損壞的同時,我也發現了柏葉的身影,有他在暗處作梗,我也只好暫時死心了……”宇文搖了搖頭。
聽了宇文這一番話,丁嵐不由驚愕地張大了嘴。上午自己一直跟隨在宇文左右,卻完全沒有察覺老師有將邪兵暗渡陳倉的想法,而柏葉和宇文老師在暗中已經交手了一個回合,自己也全然不知。自己一貫自負聰明,這次未免顯得太遲鈍了一點,大概那個時候,自己的心思都放在了莫菲的身上吧。
這時,一個沒戴安全帽的黑臉膛漢子從工地裡走了出來,坐在路邊花壇上歇氣。宇文見他衣着還算規整,腋下還夾着一疊建築圖紙,想來至少應該是個工頭,便假裝隨意地杵着柺杖向那漢子慢慢走去。
黑臉漢子見宇文靠了過來,倒也沒在意,只顧眯縫着眼睛看路上來來往往的女學生們。
“大哥辛苦了。”宇文突然從兜裡拿出香菸,給那漢子遞上一支。
黑臉漢子有點詫異,不過還是接過了宇文的香菸。宇文也大咧咧地坐在花壇邊,給自己點上一支菸。
“這工程……大概得做多久啊?”宇文吐出一個菸圈。
“你是學校的老師?”黑臉漢子打量了一下宇文。
宇文點了點頭。
“怎麼?怕吵啊?無論哪裡施工都是這樣吵的。忍一忍不就有新樓用了?”黑臉漢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煙燻的黃牙。
“嘿嘿……就在這附近教學樓上課,大家都習慣了清淨,工地天天叮叮咚咚的,學生上課質量不好,要被扣獎金的。”
“那我可沒辦法,總不能先弄個隔音罩子把這工地罩起來吧,哈哈……”漢子把臉轉了過去,不再搭理宇文。
“要是資金一步到位,一口氣把樓建起來了,忍忍也就過了,就怕象原來一樣弄到一半就停工……”宇文繼續向那漢子搭話。
“你們這教學樓的資金到不到位我可不知道,不過我管的這一塊倒挺直爽,一次就預付了百分之八十,不用象以前那樣自己先墊錢施工了。”
“嗯?你不管建教學樓嗎?”宇文警覺地問道。
“我倒是不明白你們學校什麼意思,這次我帶的工程隊,就只是在地基坑外建一座兩層高的臨時廠房,說是要放什麼機械設備,其他的大活都被中建公司的人拿了,我還得看看能不能在他們手下討點剩飯來吃啊。”
“臨時廠房?機械設備?”宇文一聽,便覺得其中另有玄機。“就算只是修個臨時廠房,也挺辛苦吧?”
“嘿嘿……你們讀書人不懂這一行,修廠房要求不高,又是臨時的,四百多平方的廠房頂多三個星期就搞定了。”
“既然這麼簡單,怎麼不讓中建公司的人一併做了呢?爲什麼還要單獨找你們的工程隊來做啊?”
“管這麼多幹嘛?有錢賺不就行了?”黑臉漢子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灰,轉身鑽進了工地。
說話的人沒了,宇文也沒急着走開,仍然坐在那裡抽菸沉思。在遠處觀望的唐考和丁嵐不知道宇文究竟打聽到了什麼,便忍不住快步跑了過來。
“這次恢復施工,不知爲何要單建一個大約四百平方的臨時廠房,恐怕這又是柏葉的主意了,也不知道他要這塊地方來幹什麼?”宇文簡要地說明了剛纔獲得的消息。
“修建廠房需要多少時間呢?”唐考若有所思地問道,“要想知道柏葉的目的,也只有等那廠房建好了。”
“聽那工頭的意思,大概要三週,現在這情況,我們只能靜觀其變。”
“爲什麼我們總是要被那個小日本牽着鼻子走呢?他有什麼目的?下一步準備幹什麼?我們一點邊都摸不到,難道我們就不可以主動出擊……哦?他要三個星期來建廠房我們就等三個星期?我們也太被動了!”丁嵐終於按捺不住爆發了。
“不等……我們又能幹什麼呢?”宇文苦笑了一下。“奧斯丁的力量我們都已經見識過了,我與無爲子前輩合力對抗他,如果不是賽施爾長刀受損在先,也差點丟了性命,而柏葉心思縝密,機巧遠勝奧斯丁,手中的十字槍又完好無損,你覺得我們和他正面交鋒,有幾成勝算?”
“再怎麼厲害,也只是一個人啊,難道他還能躲過子彈不成?”丁嵐嘀咕道。
“可我們也沒有子彈來對付他啊!現在我們比他更害怕見到警察,那個埋在工地裡的死人就能讓我們解釋不清。而柏葉聰明就聰明在他做任何事都循規蹈矩,連去博物館參觀他都找校領導開了放行條,不便出現的地方他乾脆就用式神來做替身,就算你我都知道他心懷鬼胎,只要事情還沒有發生,他就是清白的!”宇文的口氣突然變得非常嚴肅。
丁嵐低下了頭,沉默不語。
“等吧……不止是我們在等待,柏葉也同樣在等待……這世上的事情,大多需要用時間來梳理,有時候……被動,其實就是最好的主動。”宇文長嘆一聲,從花壇邊站起身來,拍了拍丁嵐的背。
※※※
轉眼之間,等待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兩週半,十一月的秋風帶着一絲寒意,預兆着冬天即將來臨。
這段時間裡,宇文除了照常上課之外,便是大量查閱史料,尋找與那四幅素描相關的事件記載,可唐朝時期所有關於軍器監的記錄,都沒有提及到這件事。宇文只是覺得奇怪,一次剿滅四個外國人的軍事行動,算不上是什麼軍機大事,但也足夠古怪了,爲什麼就沒有什麼見證人留下一點文字記載呢?雖然宇文在事件調查上一無所獲,腳上的刀傷倒是痊癒了,原先他是安排唐考與丁嵐二人每天晚上輪流去觀察工地上的動向,現在他可以不用單拐了,最近兩天便是他親自去監視的。當然,腳傷痊癒對宇文來說,還有另一個好處,他總算能把以照顧他起居爲名而糾纏不清的溫雅老師甩開了。
而柏葉除了每週兩次準時出現在宇文的課堂上,其餘時間卻是不離留學生宿舍半步,完全沒有什麼準備興風作浪的意思,乖得實在有些不象話。不過宇文相信,柏葉的式神肯定會無時無刻地以某種形象在校園中四處遊蕩,直到第四柄邪兵的出現……
奧斯丁的失蹤終於引起了留學生管理處的注意,最初管理處想聯繫奧斯丁的家長,想知道這孩子是不是因爲耐不住寂寞,偷偷跑回家去了,然而他們卻意外地發現奧斯丁留下的那些家庭電話都無法接通。多方尋找未果之後,管理處報了警。警察們仔細查證之後,終於明白了,這個自稱是希臘人的老外,一切身份都是虛構的,他遺留在宿舍裡的護照、來華簽證申請表、出入境證件都不是真的……由此看來,他的失蹤幾乎就是必然的。不過他潛入中國的目的是什麼呢?警察們很難明白,也很不願意去弄明白,在確認了責任不在己方之後,他們選擇了沉默。不過這些幕後的事情,宇文他們是沒有機會知道了。
剛開始的幾天,丁嵐還有些緊張工地上那具屍體,可在觀察一段時間之後,發現建築工人們根本就沒有打算去動那塊地方。丁嵐便放心了,又沒心沒肺地到處玩耍起來。而一貫沉得住氣的唐考,卻有些焦急起來,不知爲什麼,他的內心深處總是隱隱期待着事態的爆發,可四周卻平靜得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他大腦裡那根總是處於繃緊狀態的弦,也開始有些疲憊了。到了第二個週末,唐考甚至在考慮是不是真的應該和張月晨商量商量,恢復電影的拍攝了。
第三週的星期五晚上,宇文終於等到了他想要看到的東西。
一輛貨運公司的重型卡車在深夜時分駛入了工地,留守在工地上的一隊工人很快將車上好幾個封裝嚴密的貨箱搬進了臨時廠房,那黑臉工頭果然守時,還沒用三週就把臨時廠房完工了。
貨物卸下之後,工人們並沒有急於拆開封裝,相互間招呼了一下,便關掉照明燈光,一同退出了廠房。一直躲藏在廠房背面窗外偷窺的宇文不敢太造次,直到最後一個工人走出工地,夜間值班室的燈光也熄滅之後,他才悄悄潛入了臨時廠房。
宇文不敢開燈,只能藉着窗外的微弱月光,小心地端詳着廠房內的一切。
四個足有三米高的大木箱立在廠房正中,圍成一個半圓形,投在地上的黑影活象四條巨漢,另外又有五個一米見方的小木箱散亂地放在四周。宇文圍着那幾個大箱子轉了兩圈,用小手電照了照,黃白色的木板箱上只印有一個大大的箭頭指着上方,表明這幾個木箱不能倒置,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標誌能指明這箱內裝了些什麼。宇文用手嘣嘣嘣地敲了幾下箱壁,又搭手試了試木箱的份量,沉重的木箱完全不能挪動半分。
宇文皺着眉毛想了想,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那幾個小箱子上。他隨便揀中一個小的,摸了摸邊角處的鐵釘頭,又用手電照了照四周,找出一把工人們遺留在廠房內的鐵撬。
有工具在手,宇文毫不費力地撬開一個小木箱,揭開木蓋板,下面全是剪成碎條狀的海綿。宇文把手插進海綿中四處摸索,竟掏出兩件硬梆梆的金屬器物!
宇文定睛一看,這兩件東西,一件是金剛羯磨杵,一件卻是心經手搖鈴,二者都是佛門法器,分屬誅魔和息災兩大法門。宇文沒想到箱子裡會翻出這樣的東西,不禁愣立了片刻,他又把雙手一起探入箱中,而這一次,他居然抱出一個光燦燦的日式銅罄!
這個柏葉,究竟在搞什麼鬼?弄這麼多法器到這裡來,難道要做一場全盤的水陸大會?宇文撓了撓腦袋,將幾件法器重新塞回木箱中,他正要用鐵撬將那箱蓋釘回原樣時,外面值班室的燈光卻亮了!
宇文一驚,不敢再敲打木箱,躡步跑到窗邊探頭望去,好像是外面來了一個人,正與值班室的老人交談着什麼。二人寥寥說了幾句,值班老人便又熄燈睡覺去了,另外一人卻徑直往臨時廠房這邊走了過來,看那黑影的形體高矮,竟有幾分像是柏葉伸宏。
現在已經是凌晨一點鐘了,柏葉怎麼會選在這個時候出現?是來審視剛剛運到的法器嗎?宇文來不及細想,匆忙地將撬開的木板搭在箱子上,便跳出了後窗。他並不急於逃走,而是蹲在窗臺下繼續偷聽屋內的動靜。
隨着“啪嚓”一聲,廠房裡一下變得燈火通明,進屋的人順手就推上了電閘。宇文凝神閉氣,一邊默唸靜心咒,一邊悄悄地向屋內張望,生怕屋裡的人察覺了自己的存在。
進門的果然是柏葉伸宏,在這夜涼如水的深秋,他也僅穿了一件單薄的灰色襯衣。柏葉神情淡定地在廠房內走了一圈,似乎在查看房內是否還有其他人。宇文雖然一直默唸靜心咒,心臟還是不自然地加快了跳動,柏葉只要一動那個木箱,就會發現有人來過了。
突然,柏葉閃電般探出雙手,十字槍極快地在空中一旋,就在這長槍的一揮之下,那五個小木箱的頂蓋全都被掀開了!在窗外看到這一切的宇文不禁暗暗鬆了一口氣,這樣柏葉就不會發現其中一個箱子的頂蓋已經被人動過了。
柏葉不慌不忙地將箱中法器一件件拿了出來,五個木箱裡竟然放了三十多件各式法器,除了宇文剛纔看見的金剛杵和手搖鈴,還有大量的長明銅燈、蓮花座和勝利幢,足足鋪了一地,更有幾大捆法繩和紙幡散亂地攤在四周,看得宇文眼花繚亂。
最後一個木箱裡提出來的,卻是一個又沉又大的鐵皮桶。柏葉剛用十字槍將桶蓋削開,廠房裡立刻瀰漫着一股強烈的血腥味。宇文在窗外也嗅到了些許刺鼻的血腥氣息,心中不禁有些迷惑不解,如果柏葉是要用這些法器佈下一個法陣的話,這桶鮮血又是用來做什麼的呢?
柏葉小心地將木箱和碎海綿清理到廠房牆邊,又將各式法器按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擺開,饒是宇文見多識廣,一時間也看不出這些法器佈下的究竟是什麼陣式。柏葉拉開那淺黃色的法繩,在繩上穿滿了紙幡,接着又在廠房中央圍出一個巨大的四方形,足有四個拳擊場那麼大。而那幾個尚未拆封的大木箱,就處於這四方形的中心。
柏葉千里迢迢從日本將法器送到中國,精心佈下法陣,卻頗爲隨意地從廠房門外提來一把用過的長拖把,塞進那大鐵桶中飽滿一蘸。接着,宇文便吃驚地看着柏葉提着那血淋淋的拖把,開始在地上龍飛鳳舞地畫下巨大的花符。
那桶中鮮血被柏葉這樣四處潑灑,廠房裡的血腥味就更加厚重了,而且血紅色的符文上方,竟然象蒸發的水氣一般,升騰起一層淡淡的紅霧。宇文使勁抽了抽鼻子,暗暗驚呼道:“好傢伙!用的居然是山魈血!這麼大一桶,得殺多少隻山魈啊?”
山魈又名山梟,形似人,黑色多毛,逢人便笑,其實只是一種猴類,據說山魈常與陰間惡鬼混在一起玩耍,也算是通靈的獸類了。在樑宗懍的《荊楚歲時記》中就曾經有“正月初一燃草,放爆竹以避山魈惡鬼”這樣的記載。可憐被柏葉看中其血中的邪性,招此殺生之禍。
柏葉用拖把畫出的血字越來越多,宇文仔細辨認了半天,通曉梵文的他卻完全看不懂柏葉筆下的符文,只能看出那些巨大的文字筆劃間有意無意地將擺放在地上的三十餘件法器串在了一起。這麼一個怪異的法陣,用的又是山魈血,只怕帶來的不會是什麼好事,宇文開始暗自思忖,是否應該出手阻止柏葉的行爲了。
柏葉從內向外畫去,地上的血字一直延伸到距離四面牆下僅有四五米的地方,他重重地畫下最後一鉤,桶中的鮮血也耗盡了。柏葉歪着腦袋看了看地上,似乎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他哈哈一笑,將手中的拖把往牆邊一扔,居然在法陣外圍就地盤腿坐下了。
只見柏葉口中唸唸有詞,手指尖端處竟又垂下細長的紅線。宇文曾經見過柏葉用這一招式神術變幻出兇猛的白虎,心下不由一緊,不知這次柏葉又要幻化出什麼式神。
隨着垂在地面上的紅線不住地跳動,那原先用來呈放鮮血的鐵皮空桶居然也跳將起來,翻滾着落到法陣中央,砸出“噹啷”一聲脆響。
柏葉忽然暴喝了一聲:“起!”那鐵桶居然呼地一下拉長了,幻化出一個上身赤裸,腰圍布裙,高大魁偉,並一臉忿怒的怒目金剛!
“力士那羅延!”在窗外偷看的宇文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聲,所幸沒有被柏葉聽見。
那羅延(Nryana)在梵語中,有堅硬無比,金剛不壞的意思,自古便是佛門的護教力士。柏葉幻化出來的這尊金剛力士足有三米高,渾身飽滿虯結的肌肉還散發着鐵器般的烏黑光澤,不過這也難怪,畢竟是用鐵皮桶幻化出來的式神。
力士那羅延在柏葉的控制之下,張開蒲扇般的大手,輕而易舉地將四個大木箱的板壁拆了下來,露出一層塑料薄膜的襯裡。當宇文看清那塑料薄膜包裹着的內容時,他吃驚的程度比看見柏葉幻化出一個金剛力士還大得多。
那四個箱子裡面所裝的,竟然是好幾件個頭不小的精密機械部件!
那羅延將手中拆下的木板隨手一甩,三米高兩米寬的厚重板壁就像幾塊泡沫一般飄了出去,撞在水泥牆上變成了碎片,雖然這那羅延只是一個式神,但它的力量也着實有如真正的金剛般驚人。
如果柏葉只是借用式神的力量拆開巨大的木箱,宇文倒也不覺得奇怪,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便讓宇文感到十分詭異了。粗野豪邁的力士那羅延竟然將那幾件沉重無比的機械部件搬到一起,順手操起從木箱中散落出來的幾件工具,開始像一個高級工程師一樣,對這些部件進行精密的組裝!
一個鮮血繪成的法陣上,四散着大量佛門法器,法陣的中央,站着一個怒目圓睜的金剛力士,而這金剛力士,竟然在組裝一臺大型電子設備!宇文看着這匪夷所思的場景,只覺得有說不出的怪誕!
坐在法陣外圍的柏葉此刻正雙目緊閉,滿頭汗珠,似乎將全身靈力都貫注在這尊金剛身上了,其實,真正在進行組裝的,應該還是柏葉本人。式神,也只是一個工具而已。
看着柏葉的現狀,宇文心中十分清楚,此時的柏葉正處於最脆弱的狀態,式神的力量越強大,本體的力量就越弱小。如果這時宇文對柏葉發動攻擊,恐怕柏葉完全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但宇文猶豫再三,還是將手中青芒四射的虛靈槍收了起來,一來,他始終不願意乘人之危,二來,好奇心也在驅使他停手,畢竟宇文也想知道,這個金剛力士究竟組裝的是什麼東西?
大約耗費了四十分鐘,那羅延終於停下了手上的活路。隨着柏葉疲憊地長吐了一口氣,高大的那羅延也仰天倒了下去,待到落地震起的塵土消散時,金剛力士又重新變成了一個鐵皮桶。
柏葉擦了擦額角的汗珠,口中唸叨着經文,順手拿起法陣中的一個日式銅罄敲了一下,發出一聲清越的震響。可就在敲打的一瞬間,柏葉彷彿發現了什麼,他一把抱起那個日式銅罄,在燈光下細看了一遍,隨即,柏葉臉上露出了微笑。
“宇文老師,出來吧,躲着看什麼呢?”柏葉突然將手攏在嘴邊,放聲喊了一嗓子。
宇文大吃一驚,不知道柏葉怎麼會察覺到他的存在。但他轉念一想,就很快明白了,自己剛纔也摸過那個銅罄,一定是將指紋留在了上面,而式神倒地時濺起的飛塵灑落在銅罄上,便將指紋顯現了出來,柏葉心細如髮,對自己的指紋一定非常熟悉,一看到那銅罄上有陌生的指紋,便立刻察覺這裡有外人。
既然已經被發現了,宇文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他縱身一跳,從窗外跳進了廠房,笑着向柏葉走去,“柏葉同學,你好有雅興啊,這三更半夜的,還躲在這裡一邊修煉,一邊做科學實驗啊?”
柏葉淡淡一笑,說道:“宇文老師來得正好,這科學實驗還沒有做完,正等着你來指導呢。”
宇文嘴上說着話,目光卻一直注視着房間中央的那臺機器,剛纔在屋外隔得太遠,看不清這機器上寫的文字,現在有機會接近機器了,宇文終於看清了那上面寫的是什麼。
那臺機器上分別用英文和日文寫着相同的內容——大功率準分子激光焊接器。
剎那間,宇文全明白了。柏葉想做的事情,是將那柄已經斷爲兩截的賽施爾長刀重新焊接起來,而這地下的大型法陣,卻是爲召喚刀上的邪靈而準備的招魂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