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幽聽了這話不解,神色不禁一收,道:“此話怎講?”
夙雪淡淡道:“她知道你留在這裡爲的是什麼。舒蝤鴵裻”
爲的是什麼?這五個字侵入腦海,讓輕幽暗自裡有些哭笑不得,在衆人眼裡,自己留在這裡,大凡都不外乎那一個原因--不會盛京,留在這裡,又能如何?
輕幽恍若無心的想掩過這個話頭去,只道:“只是不回盛京罷了,呆在這裡,也沒什麼不可行之處啊。”
夙雪卻是搖頭一笑,“她說她瞭解宇文垂的性子,也算是瞭解你的性子,故此,不需要去問什麼,她也猜得出來你如今還留在安寧帝宮的真正緣由。濉”
她的話,讓輕幽心裡一顫,以絨幻的聰靈慧性,她能看得透自己一點都不奇怪,至於宇文垂,曾經青梅竹馬的從小一起長大,又怎麼會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性子的人呢?
斐齡恍然一般對輕幽道:“她是想,以這樣的方式來逼你一次。”
話說到這裡,輕幽也已經明白了絨幻的心意豹。
“你不遠萬里過來勸我回盛京去,絨幻自然知道以我的性子,這絕非易事,況且又有宇文垂想拿我來制衡夜栩一層籌謀,故此她明明可以回來,卻選擇留在那裡,是要讓我知道,也要讓宇文垂知道,我不回去、她不回來,這樣對兩國也公平,分別有了彼此的把柄,至於我……”輕幽說着,不禁苦笑一聲,看向斐齡,“深知孔雀東南飛之苦,又怎麼會忍心不讓你們夫妻團聚?怎麼會惡毒到讓祈兒忘了孃親的容貌?讓小云斂從小就沒有母親的疼愛?”
隨着自己一句一句的說出來,輕幽已經意識到心底的某一道防線已經被絨幻這談不上光明正大,卻着實用心良苦的一着而衝破了,而這道防線一旦崩潰,她的心,也就在瞬間飛到了萬里之外的盛京。
“輕幽……”就在她沉凝思忖的同時,夙雪輕聲叫了她一句,等輕幽忽而擡眸去看她時,卻見她的眼神似乎有一些自己從未見過的擔憂,不錯,擔憂,夙雪此刻的神情,是自從輕幽認識寧夙雪這個人以來,從未見過的,不禁讓她心裡一緊,頓時生出一陣不祥的預感。
她追問夙雪,同時聲音裡有一些安慰,“怎麼?”夙雪思量片刻,轉而向斐齡道:“公子,可否讓我與輕幽單獨說話?”
斐齡早先見夙雪的神情,已是料到她是私下有話與輕幽說的,當下也不意外,只道:“自然,你們放心,外面沒有下人,你們可以放心說話。”說着,又向輕幽道:“我稍後便遣人往宮裡去一趟,今晚你們就放心留在這裡說話,不必想着別的。”
輕幽點了點頭,與斐齡之間已不在乎那些俗禮,只是又囑咐了他兩句關乎照顧小云斂的話,不在話下。
“夙雪……”這邊斐齡才走出房門,輕幽才叫了夙雪一聲,剛想說話,不想卻被夙雪一臉嚴肅認真的攔了下來。
“你先別說話。”夙雪道,此刻她臉上的神情,可是比適才還更加明顯的多了一層憂慮,她用力的握上輕幽的手,只憑那力量,輕幽便意識到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一定是有千斤之重的,“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我不知究竟是否該說,也不知說了會有什麼後果,但是輕幽,數年前起我便視你爲金蘭姐妹,而你的夫婿、你怨恨了五年的夫婿,他也是我這輩子最敬重的人,我不想你們這輩子就這樣誤會終身,故此無論爲了什麼,你都知應該知道這個真相,可我卻並非是將這個真相告訴你的最好人選,我希望一旦你知道了,不要怨恨你的親人。”
輕幽被她的一番話說的一頭霧水,雖然不知道她究竟要告訴自己什麼,但若是這事情能讓夙雪這麼個性子靜冷的人都這般的不安,那就絕不會是小事,而此刻,她心裡也跟着莫名的發慌,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慎重的點了點頭。
“安沁公主之所以留在那裡,做如此完全的準備,也是早就預料好的,在我把事情告訴你之後,不管你多麼接受不了,爲了她能回臨安,你也必須得回盛京。”夙雪道,這個時候,她把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的無關緊要之事都說了一通,只是遲遲,不敢進入正題。
“夙雪,”輕幽反握住她的手,對於她所要說的話既是好奇又是恐懼,但還是努力的平復自己的心緒,“你說罷。”
深吸一口氣之後,看着輕幽那雙也染上了一些恐懼的美眸,夙雪將她從盛京帶來的一番舊年真相,緩緩道來。
當年的長安之戰,那場昔年六軍元帥捐生之戰,那場讓輕幽恨了夜栩五年的戰爭,那一段隱藏在戰爭背後的真相,在如此平凡的一日,在臨安城炎熱的盛夏裡,通過夙雪,衝破了那一道將其深深掩埋的黃土隴,一覽無餘的,展現在輕幽面前。
隨着那六軍元帥捐生的真相而來的,還有太多不得不說的真相,太子夜棧的真實身世、太后賜婚的真正目的、榮王夜栩寧願讓摯愛怨恨自己多年的真正緣由,在這一刻一一擺在輕幽面前,給了她她這一輩子都未曾料到過的驚雷,讓她不知如何自處。
將這一切說完之後,夙雪死死的看着輕幽,生怕她有什麼不對,即便她再怎麼堅強、受過再多的磨難也好,可是這樣的事情,天下間,幾個人能接受得了呢?
片刻的無聲,輕幽的眼眸在夙雪說完這一切的同時,已經驚愣在那裡,轉都不轉一下。
“輕幽……你說句話啊。”夙雪輕聲地叫她,只想確定,她是不是還好。
“六軍元帥……”很久很久,輕幽怔愣的吐出話來,只是眼眸卻仍是停滯在那裡,“我的父親,他用自己的性命成全自己不去傷害他的任何一個孩子,換來的,就是我誤會夜栩這麼多年嗎?”
夙雪深蹙的眉目更深下去一層,對與輕幽與夜栩這多年的分離,她心裡的酸澀同情原就深重,甚至正是因爲他們倆的不幸,才讓自己更加懂得珍惜,纔會有後來與夜楓的琴瑟和鳴,她如今看着輕幽的樣子、聽着她說的話,心裡更是止不住的心疼,“七哥不告訴你,就是不想你怨恨你自己,他寧願你把所有的恨都傾注在他身上,這一切……”
夙雪的話說到這裡,被輕幽猛然打斷,輕幽的聲音都高了幾層,幾乎是瞬間的崩潰,大喊出聲,同時,眼眸看向夙雪,似乎想找一個答案來,“這一切遲早要我來承受,他又怎麼忍心,讓我恨他這麼多年、離開他這麼多年……”
夙雪聽着她的話,自己也是無奈。
“而太子……”片刻,輕幽又是一刻的目光停滯,“夜棧……夜栩一直想除掉的那個人,那個我心裡的亂臣賊子、我跟他不過幾面的交集,到今日,甚至已經到了他們兩個必死一個的地步,這個時候才告訴我,他竟是……”她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浸溼了那對美若星子的眸子,一顆顆的掉落下來,“……他竟是我的親生哥哥嗎……?”
夙雪明白,若是要輕幽接受這些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她如今知道了步天籌的死與夜栩無關,心裡雖說可以釋然,但是剩下的這些真相,和夜栩對她這麼多年的相瞞,她又要怎麼樣才能接受呢?
而後,夙雪一直守在輕幽身邊,直到入了夜,聽到外面院子裡有人過來,她方纔暫時離了片刻,走出門去。
才走出房門,便見迎面是斐齡端着食盒過來,夙雪趕忙迎了上去,“公子。”
斐齡淡淡一笑,問道:“怎麼你出來了?輕幽呢?”
夙雪臉上的神色還是有些緊蹙,往後看了一眼,輕聲對斐齡道:“她就在裡面。”頓了頓,接着說:“公子,有一事……”
“你說罷。”斐齡見她有些吞吞吐吐,便淺笑一聲,示意她大可直言不諱。
夙雪想了想,還是道:“妾身知道公子與榮王殿下素來交往甚密,而從安沁公主出也得知對於當年長安戰事……”說到這裡,她有意的停了一停,看斐齡的臉色也微微有了一些變化,而後才道:“公子對於步大元帥捐生的真相,也是一清二楚罷?”
她雖是用的疑問的語氣,但分明是有些提點的意思。
斐齡聽她如此說,稍加反應,便對着眼前的事一清二楚了。
“你是將長安之戰的真相告訴她了?”他問,語氣裡卻有些釋然。
夙雪點了點頭,“是,七王並不知此事,是我與公主商定的,這一番過來便爲的此事。”
“夜楓上次來找她,爲的便是此事,若非夜栩趕到,想必如今她早是知曉多時了。”斐齡輕嘆一口,說罷,將手中食盒交予夙雪,“這樣也好,他想瞞她護她,卻也總有這麼一天,想必她不是一時半刻便能接受的,就勞你多多照看她了。”
夙雪點頭,“應當的,公子放心。”
他又囑咐道:“我已命人將她以前住的院子收拾出來了,等她心裡稍稍平定些,你們就到哪裡歇着罷。”
夙雪往身後房門處看了一眼,道:“我看卻未必能稍定,便是過去了也歇不下,就在這裡也罷了。”
斐齡覺得她的話也有理,無奈,只是輕嘆了口氣,又囑咐了幾句,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