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一家無論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 全都安靜如雞。所以京城裡有什麼熱鬧，也扯不上他們。禮國府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除了身陷其中的, 大多數人都是哪裡有熱鬧往哪裡去。青樓妓院也不例外。因着禮國公世子的緣故, 舒慧在尋芳閣裡過了一段時間的好日子, 如今, 也因爲禮國公世子重新被打回了原形。但是, 有這麼一個看起來和達官貴人們有關聯的姐妹，哪怕她現在看起來落魄了，不少妓子們也忍不住心懷期待, 想着，萬一呢, 萬一自己被貴人看上了呢？是不是就可以從這個泥潭中爬出去？一時間, 舒慧的房間竟是來來往往, 人流如潮。
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沒過一個月, 大家的興頭過了，理智回籠，舒慧這裡有重新恢復到了門庭冷落。舒慧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她只想着偶爾能有人過來說會兒話，讓她知道外面的情況就行。人太多, 太熟絡了, 會讓她忘記自己曾經是朝廷大員的嫡女。
舒慧原以爲, 周潔如入了空門就可以做到清清白白地來, 清清白白地去, 卻是在尋芳閣裡發現了自己確實還是太過天真。
“這京城裡啊，咱們這種是明面上的妓, 不是誰都來的起的。可這私底下……”在尋芳閣已經待了六年多的夢娘坐在舒慧的房間裡，也不是安慰，只是打發時間聊會兒天，“知道京城裡最有名的暗娼在什麼地方嗎？”
舒慧看着夢孃的紅脣，愣愣地搖了搖頭，她的交際範圍和知識面，註定了她不會知道這方面的事情。
“水月庵。”夢娘也不賣關子，輕聲細語地解釋，“京城裡愛玩兒刺激的爺們兒都愛往那兒去。這尼姑，可比家裡的奴婢，別人家的妻妾，刺激得多。而且，那個地兒，□□出來的，比咱們這裡還放得開，還會玩兒。”
“怎麼會？那大戶人家不是還有犯了錯的女眷被送到那裡嗎？”舒慧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怎麼會呢？不應該啊……
“這事兒啊，得看送人的是個什麼態度。那些回不去的，就真的‘回不去’了，也有那些做做樣子，不過是走一圈被好好安置在了別的地方。”端起手邊的杯子，夢娘輕笑一聲，“送去那個地兒，幾乎就沒有被接回去的。”
舒慧張了張嘴，脣邊有些顫抖地問，“那，那你知道，先前禮部尚書的嫡女被送過去，現在怎麼樣了嗎？”
“這個我還真清楚，前京城第一美人嘛，當初京城裡可是熱鬧了好一番。”夢娘掀起脣角，嘲諷一笑，“光顧她的公子哥兒可不少。其中，還有你認識的。”
“別說。”舒慧整張臉都紅得充血，猛灌了一口水，冷靜下來，“不，你繼續，你說的是誰。”
夢娘做了個口型，沒有發聲，舒慧卻像是被磚頭砸了一樣，傻了。她看到的是，“你父親。”
“那些人，怎麼會輕易捨得廢掉家族培養多年的閨女呢？真出家，那投進去的真金白銀可就全瞎了。都不是傻子，當然要利用完她們最後一點價值。只要跟她們說，能替家族拉攏到有用的人，就安排她們回府，讓她們好好嫁人。還沒見到幾個不上套的。”
舒慧像是聽到了這話，又像是沒有聽到，她不太想去知道，自己父親入局跟周潔如有沒有關係，知道有沒有又能怎麼樣呢？
“再說了，接回去？往哪兒接？別人不知道，她們自己不知道嗎？暗娼也是娼，娼妓從良，能有什麼好下場？不過是從一個火坑，跳進去另一個火坑罷了。”
夢娘在尋芳閣待了六年多，早就沒有天真這種東西了，她見識過的黑暗可不是這麼一星半點的。之所以對着舒慧說，不過是看她還不死心，曾經的身份也高，不忍心罷了。青樓楚館，不死心的人，死得快。她剛剛失去的姐妹就跟舒慧一樣，不死心，想走。被人利用了，安排着做了探子，那麼好做的嗎？不過是用血用命來給別人鋪路罷了。
青樓往來的人多，消息也靈通。知道的最多的，就是這些妓子們了。有些人投靠了江湖，有些投靠了官家，但是真正能掌控這些妓子性命的，只有老鴇。這尋芳閣老鴇卻是彙報給如今的天下之主的。當年輕時的夢娘偶然間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冷汗都下來了，她差一點，就將自己的命都送出去了。好死總不如賴活着。
就像舒慧所想，周潔如如今正是一邊想死，一邊又在努力地活着。她恨，恨家族的人不顧念親情，將她推進這無底的深淵，恨賈元春搶她愛人，害她中了藥失了名聲，恨水灝郎心如鐵，斷了她的青雲路，在家族裡沒了地位。可是，身處底層的人，什麼都沒有，沒有前途，沒有底牌，只能聽嬤嬤和師太們的話，爲家族再奉獻自己，期望着家族能顧念血脈，允許她再回去。
本來，舒慧是見證了周潔如落入湖中，墮入深淵那一瞬間的人，除此之外，兩個人並沒有任何關係。現在卻因爲禮國公世子，搭上了話。
“你們好歹也是同病相憐，我不能天天往這邊跑，你幫我照顧一下如兒。”禮國公世子滿臉憐惜地看着楚楚可憐的周潔如，又理所應當地要求舒慧幫忙，絲毫不顧慮，舒慧已經自身難保，無能爲力。
舒慧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禮國公世子，想不到他會做到這一步，心頭像是被大錘子猛錘了一擊。把周潔如從水月庵撈了出來，買了房子，安置周潔如做了外室。居然還能將兩個人都約出來見面。“世子，那我呢？”
“你不是好好的嗎？如兒的名聲重要，不能隨意進出尋芳閣。也是辛苦你了。”禮國公世子像是想到了什麼，誇讚起舒慧的貼心。
這就是男人，周潔如也一樣面帶感激地向着舒慧道謝，“如兒要麻煩姐姐了。”心裡卻是冷笑，終將會有機會給那些負了自己的人顏色看。
可是，女人的嫉妒心在男人的偏心之下爆發了。都是下賤的妓，憑什麼你就能重新開始。至於說禮國公世子是怎麼認識周潔如的，舒慧根本不必想太多，也就那麼回事兒。
禮國府再次登上京城流言榜第一名。而且還把京城中不少的貴人都拉下了水。至於說流言的源頭，舒慧表示，自己根本就不在乎這條賤命了。
京城郊外悄無聲息地便多了一具無名女屍。
要想把水月庵的流言壓下來，只能用更吸引人的流言終結。京城裡，知道什麼地方最引人注目嗎？皇宮。知道什麼地方的熱鬧最能讓人不要命嗎？皇宮。
當今聖上的妃子，有不少都是先皇退位之前給選的，還有一些，是先皇在江南去世之前送到京城的。但是除去皇后，身份最高的，還是周貴妃。
周貴妃乃是周家嫡支，遠比周潔如父親那一支要高貴的多。也因此，從小教養的周貴妃，高貴優雅，而又不失美麗溫柔。但是最大的缺點卻是，能讓她看得上眼的，不多。以及，入宮多年未曾有身孕。
如今她最看不上眼的商家女薛寶釵，居然搶在她前頭懷孕了。整個皇宮裡面，除去皇后，有誰敢這麼大張旗鼓地下她面子？在她辦的宴席上，丟出這個訊息，搶她風頭，還搶了一夜皇帝恩寵。
周貴妃的心理陰影面積比整個皇宮都大。可是周貴妃身後不是她一個人，而是整個周家。
“怪誰呢？怪他命不好，沒有投到貴妃娘娘的肚子裡。”一個老婦人躺在塌上微眯着眼睛，吩咐身邊的人。“好歹都是周家的人，順便幫她一把，將流言壓下來。”
“聽說了嗎？皇宮裡有貴人懷孕了！”
“真的，這可是好事，咱們皇上登基以來，還沒傳出來好消息呢！”
“當然是好事情，據說，宮裡這一胎是真龍下凡，所以把別的皇子公主都壓得不敢投胎轉世了。宮裡這麼多年沒人有孕就是證據。”
“還有這事？誰說的？這話可不能亂說。”
“可真了，我聽我表姑的奶兄的……說的，是寺裡的大和尚親自批的命。”
“那可是了不得了。以後這貴人的孃家發達了啊……”
“希望是一代賢主，讓咱們老百姓都能吃上飽飯。”
“哎，你聽說了嘛……宮裡據說有真龍下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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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元春聽到消息的時候，京城裡的流言已經變成：當今天子要爲下凡的真龍退位讓賢了，天下百姓要過上好日子啦。賈元春唸了聲佛，“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