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皇子一年年的長大,也該懂事些了。或許如今十七皇子就明事理比頭一年好一些呢?”賈雨村說笑着,忽然頓頓道,“下官還聽到一些傳言,雖說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只是……”
賈政笑道:“你什麼時候也變得吞吞吐吐了?”
賈雨村看一眼寶玉,寶玉立時明白後面的話題或同他有關,就聽賈雨村說:“原本聽說八爺保舉寶玉兄是去給十六皇子做伴讀的,宮裡人人皆知,十六皇子頑皮,卻是心xing純良,純屬年少淘氣。誰想到,臨到下旨那日,四王爺奏請皇上,讓寶玉兄去侍讀十七皇子,這十七皇子,哎呀!”賈雨村搖頭不已。
衆人沉默,若不是四皇子傳他去訓斥一番,寶玉都要猜疑是四皇子故意設套陷害他,報復賈府。
賈雨村忙大笑了換個話題道:“聽說八王爺對大人格外的賞識,一力爲大人辯解冤情。如今,令郎的前程,也是八王爺在聖上面前保舉的。”
賈政嘆息道:“果然是賢王呀!”轉身尋思片刻又問:“可曾聽到什麼消息?”
賈雨村神色凝重,看看無人才低聲道:“這個主兒,怕是倒了。”伸出兩根手指晃晃,又道:“千真萬確的消息,怕就是這兩天的事兒了。”
寶玉一驚,果然太子要倒了?不知爲何,他反是更擔心妙玉的安危。太子若是被廢,妙玉又該如何?這麼一來,十三爺翻身豈不更是遙不可期?寶玉滿心鬱悶,垂個頭沒精打采。
因是寶玉入宮做伴讀,宮裡賜下錦緞細軟,爲寶玉裁剪縫製了幾件伴讀時穿戴的衣冠,針腳質地一看就讓賈府中衆人讚歎不已。只趙姨娘一把拉回來湊熱鬧擠去前面的賈環罵着:“府裡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江南織造歷年送來的錦緞強過這個十倍,也不見誰稀罕着。如今怕是宮裡皇子們挑揀剩下的拿來打發伴讀的小廝了,怕是日後入宮替頑皮的皇子們伴讀挨板子,褲子廢得狠。”說罷竊笑得意。賈環還納悶地問:“伴讀要挨什麼板子呀?”
賈母的臉色立刻拉下來,指着趙姨娘氣得哆嗦纔要罵,鳳姐就搶前笑了說:“就是入宮挨板子,那也是皇恩浩蕩,樹不修剪不成材,日後寶兄弟接了皇家地氣能做大官兒呢。倒是環兒這不爭氣的xing子呀,嘖嘖日後沒了他哥哥在一旁遮掩扶持,就在老爺眼皮下面直對,少不得兄弟幾個的板子都歸了他受着。這倒是提醒我了,庫房裡還有些放久了快爛的棉布,倒不妨給環兒做幾個護墊塞在褲子裡擋板子,好歹別糟踐了東西不是。”
一番話逗得衆人鬨堂大笑,李紈嗔怪地推一把鳳姐道:“只你這個
舌尖嘴利的討人嫌。”
寶玉入宮的頭一日,渾渾噩噩的隨了一身烏鴉皮般的玄衣太監們來到南書房。先去隨銀髮白鬚的鐘老太傅拜祭過大聖先師的牌位,又隨諸皇子去拜祭聖朝歷代祖宗的畫像,隨後回南書房落座聽訓。
“皇上駕到!”太監們捏了鴨脖子的通稟聲,衆人肅然起身出外跪迎。
寶玉身後有同他一道伴讀十七皇子的南平王府的小王爺蘇晉,對面是十六皇子的兩個伴讀,惠貴妃的孃家侄兒洛熙,端嬪的弟弟,魯谷郡王之嫡長子封謖,各個都是生得英姿秀逸,人中寶玉。皇上進到南書房,衆人隨了進來,再要跪拜,皇上吩咐免禮,太傅落座。
皇上起身,先拜至聖先師,再拜太傅。鐘太傅慌忙起身稱不敢受禮。
在鐘太傅的率領下,十六、十七、十八皇子都在擡膚色身後垂手恭立一行,寶玉同衆侍讀公子也都低頭不敢擡眼。
皇上教訓些什麼寶玉也是充耳不聞,眼下看到地上一隻小飛蟲,撲棱棱的飛的得不高,時落時起,竟然飛到他前面站立的鐘太傅身後。不偏不正恰是屁股上那粉紅色團花織錦的地方,彷彿牡丹花心臥了一隻黑色小蜜蜂。寶玉暗笑,心想大冬天竟然有飛蟲,可見宮裡四季入春了。他想伸手去捏,又不敢動手,恰是一旁的十七皇子沿着寶玉的目光看到,露出些喜色。他側頭去看一旁的小十八,就對寶玉呶呶嘴,示意他喊小十八側頭。
寶玉用腳踢踢十八皇子的侍讀,遞個眼色看十七皇子方向。那侍讀的孩子很是機靈,十八側頭,沿着十七哥的目光所示方向望去,果然立在他正前面的十八皇子調皮的心立時起來,臉上笑得如一團花,伸手啪的一聲打在鐘太傅的屁股上,驚得鐘太傅“啊!”的一聲慘叫,猛回首時,十八皇子承徐指了他大笑着:“打死一隻蟲子!”仰仰頭還頗是得意。
“啪!”的一聲,皇上的手狠狠拍在桌案上,嚇得衆人一個寒顫。
“打!狠狠打!”皇上怒道。
十八皇子委屈的“哇!”的一聲大哭道:“就是有隻蟲子嘛,十七哥也是親眼看到的。”
寶玉周身的血轟的一下立時涌去頭上,心裡暗自叫苦,這個無事生非的十七皇子呀!傻傻的十八皇子。
“父皇,不怪兒臣,是十七哥丟眼色讓我拍蟲子的。”十八委屈道。
十七皇子撩衣跪倒道:“父皇,兒子靜聽父皇聖訓,什麼都不知曉,不知道十八弟說得是什麼。”
嘿,他倒是推得一乾二淨,寶玉心裡暗笑,但是卻鄙夷這種行徑。
十八皇子不甘心,
指了身邊的侍讀公子說:“父皇問他,他看到的。”
那侍讀公子卻低垂個頭,周身發抖不敢說話。
十七皇子得意的一笑說:“十八弟,你年幼無知,做錯了事兒父皇不會重責,可是也不能信口開河呀。”
皇上厲喝一聲:“誰是十八皇子的侍讀?”
兩旁戰戰兢兢出列兩名雪團一般秀美的公子,一色服飾,撩衣跪倒,誠惶誠恐的樣子。
寶玉忙撩衣跪倒道:“回皇上,臣親眼得見,是十七殿下要臣提示十八皇子,那個流蠅……”
皇上看一眼太傅,長吐一口氣。
鐘太傅看一眼寶玉說:“你是十七皇子的伴讀,按照規矩,王子犯錯,侍讀代爲領責,跪過來!”
寶玉被太監帶了上前跪好,太傅請過供在孔子牌位前的油亮的戒尺,遞給身旁的太監。太監謹慎的接過,十七皇子誠惶誠恐的認錯哭着求饒。十六皇子嚇得偷眼看父皇的臉色,不敢多言。
噼裡啪啦的責打聲,寶玉咬了牙不肯哭,手上如蠍子蟄咬般火辣辣的,周身發抖,心想這難道是下馬威嗎?侍讀的公子們在家裡也該是父母的掌中寶,竟然送來宮裡受這種煎熬,他忍了淚,心裡很是難過。誰想到自己是作繭自縛。
“都看好了!日後再有冥頑不靈,不思進取的,以此爲戒!”皇上捶案而起拂袖而去,走過賈寶玉身邊時,掃他一眼,低聲問:“令尊的身子可好些?”
寶玉忙跪地謝恩,說父親的身子經太醫院診治,已經大愈了。
皇上也不答話,前呼後擁下而去。
皇上一走,十七皇子伸個懶腰說:“讀書讀書了!”
回到自己的桌案上。側眼看了寶玉說:“你就多謝太傅仁慈吧。沒有吩咐取板子來當衆打你屁股呢。”
鐘太傅吩咐衆人拿出一部《禮記》,開始命衆人誦讀。
寶玉手心火辣辣的燙腫難熬,他本是極其厭惡《四書》《五經》“明明德”之類的學問,偏偏被關在這金絲鳥籠裡聽這些聒噪,心裡早就千百個不厭煩。他木訥的隨着衆人誦讀,心裡卻不由想,原來十三皇子怕也是在這裡坐了多年讀出來的學問吧?聽說這位鍾老太傅教出了許多皇子,十三皇子就是其中之一,更聽說十三皇子少時很受太監和師父們的欺負,莫非……
“十七皇子,十七皇子!”
鐘太傅一聲喝,收回寶玉的思緒,見十七皇子不耐煩的起身。
鐘太傅問:“把剛纔誦讀的段落背誦一遍。”
十七皇子瞟了寶玉一眼道:“你來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