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二爺,四王爺親自造府來看望寶二爺的病,車已到牌坊街了。”窗外焙茗大聲的傳話,寶玉一驚,慌忙推開黛玉道:“林妹妹,快,你快快回避,不要讓他見到你。”
又對焙茗吩咐:“去迎四王爺,就說我腿腳不便,不能全禮,在怡紅院恭候王駕。”
房裡一片忙亂,寶玉冷眼看着襲人領了麝月忙忙碌碌,又吩咐秋紋晴雯等幾個大丫頭去打掃庭院,收拾房裡,鋪上紅線金絲毯。人人面露驚喜,只是他心裡一片黯然。
四爺來了,只穿了尋常的藏青暗竹紋的直裰,披一襲銀鼠披風。父親賈政和伯父賈赦畢恭畢敬地在後面隨行伺候,寶玉看得心裡好不心酸。四王爺脫下披風,回身吩咐賈政賈赦不必伺候,獨自來到寶玉的牀邊,只低聲問一句:“這腿傷可還疼的好些了?”
寶玉冷冷道:“多謝四王爺掛記,寶玉的傷有穆太醫調理,自然如四爺所願。”
沉默,四爺承德回身,賈赦賈政退下,賈政的目光裡含了氣憤瞪視着寶玉,似在怪他放肆無狀,膽敢如此頂撞四爺。
四爺承德撩衣坐在寶玉牀邊,責怪一聲:“喊我什麼呢?”
寶玉的脣在顫抖,四哥?多麼親切的稱謂,只是多麼殘酷的事實。
衆人迴避退下,四爺撩開了寶玉的衾被。寶玉一把捂住,敵意的目光望着四爺承德。
“我眼裡,由來最恨忘恩負義背主謀事的小人!若是自己的兄弟手下,我承德兩肋cha刀也絕不相負!”四爺冷冽的目光直視了寶玉,輕輕去撫弄他那條夾板綁縛的傷腿。
“責你,是要你知道痛,知道痛就知道日後如何好自爲之?若是日後落在仇人手,怕是那慘痛的酷刑,遠不及於此!養尊處優的貴公子,你飽食終日,纔不會知道什麼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也好,讓你今天刻苦銘心的長個記xing。記得,如今你的路,只有眼前這一條,你若是指望十四和老八,必死無疑!到時候豈止你的林妹妹,怕是你自身都難保!”
那隻大手在他腿上撫弄,皮膚下的劇痛,心頭的傷痕,都一點點
的被撥弄開,得意地檢閱一般。
“寶玉,你可知道本王如何的疼愛你?自見你第一面在黑水山莊,本王就眼前一亮。那笑意,分明是像極了小十四,曾經的弟弟。如今,我一心的對你好,也是因爲你太過像他。我只想你好,不必辜負了這副好皮囊,這副才氣睿智。如今,腳下的路已不容你去選,昔日三易其主,賈府也險些全軍覆沒。你們不是不曾侍奉過太子,效忠過八王,到頭來,誰保過賈府?如今若不是箭在弦上,我寧願你悠哉樂哉的什麼都不知道,只在養心殿當閒差。如今不同了,我不去尋你,自然有人去尋你,彼此的目的相同,殊途同歸罷了。只不過,鹿死誰手還在較量!我也是被bi的,我不殺人,人殺我。刀俎魚肉,你自要去選一樣。寶兄弟,你果然如寶似玉,不諳世態炎涼,哥哥我在教給你,一點點的教給你。若是你不肯聽話,你也好,林姑娘也罷,妙玉也罷,我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怕是到頭來都是死無全屍!”
這話冷冷的,說得寶玉的心裡如橫了一根刺,難過卻無法拔出,不知從何拔出。自己如今深陷落網,原來以爲是繁花錦繡,如今看來是天羅地網。他強忍了痛閉目不語,眼淚落下。
“你不想,我也不想!你當我想做逆子佞臣?我想違逆父皇的心意!只是父皇太過偏心,他的眼裡,從來沒有過我這個兒子,做得再好,他也不曾留心。十四弟若是能登大統,本是我的心願,畢竟是我一手栽培。只是,老八他們賊心不死在後面虎視眈眈,不可以,不可以!樹倒猢猻散,他們也不會放過我身邊的所有人,包括小十三,你是知道的!這就是十三爲什麼拼死去保全太子,他不過不想讓八皇子得逞!”
四爺說得激動萬分,額頭青筋在跳,目光裡滿是痛心的寒意。
沉默許久,寶玉才冷冷地問:“四爺對寶玉的知遇之恩,寶玉沒齒難忘。只是此事太過驚險,求四爺慎思。皇上怕是早有察覺,那日我若不遣人設計讓皇上歸來養心殿,怕是皇上的疑心更重。四爺,不該去滅了那些當值的小太監的口,欲蓋彌彰了!”
“不,不是我,
那些人不是我殺的。我還在害怕,或許是老八的人。”承德低聲道,寶玉就更是納罕,詫異的神色打量四爺,目光裡滿是不祥。
“四爺,寶玉的腿怕要個百日才能痊癒,無法在養心殿供職。恰是祖母要送林妹妹去蘇州老家待嫁,寶玉想,去蘇州隨行養傷,換個心境。”寶玉試探道。
“你斷了腿,哪裡也去不得!我同父皇商議過,既然你只是腿傷,閒來無聊,不如去宮裡養傷。一來在養心殿旁尋個地方暫住了,可以替父皇批閱些摺子,二來也是不虛度這些日子。十三也去陪你。”承德說,寶玉一驚,原來四爺步步爲營,早已安排好一切。不管他的一番傾訴是真是假,如今四爺同十四爺已經是兩軍對壘,又要有一番爭鋒了。
四爺轉身擊掌三聲,窗外腳步聲,小太監問:“四爺,可是有什麼吩咐?”
“車子推過來!”四爺承德一聲吩咐,外面一陣轆轆的車聲,窗子打開,院裡竟然有一輛精緻的木質大軲轆車。上面有個頂蓋,飄着流蘇,硃紅色的車軸欄杆,褐色暗紋的座椅。
“西洋工匠製成孝敬父皇的,父皇吩咐依圖紙打了兩輛賜給你和十三弟,欽準你二人可以乘華蓋車領走宮廷。”
華蓋車?寶玉一驚,這才恍然大悟他適才覺得這車什麼地方不妥,原來那傘蓋是明黃色的帝王華蓋!
見寶玉愕然,四爺承德含笑道:“我已經替你在父皇跟前叩頭謝恩了。來,坐上去去園子裡走走,何等的榮光,強過御賜黃馬褂!”
寶玉駭然的神色未散,早有太監麻利的過來揹他下牀,裹上衣衫,又用衾被圍裹了傷腿,坐去了那華蓋車上。
雪落下,紛紛揚揚,才霽的雪天又是扯絮撒鹽一般。
寶玉坐在車上,四爺反是隨行在側,他周身不自在,四爺卻是談笑風生。
“寶玉呀,你是賈府的龍鳳之雛,定然能光耀府門!”四爺堅定道。
寶玉的心裡不知該哭還是笑,看着無數人遠遠的新奇地望着他,看着人人羨慕的目光,他百感交集。這眼前的一場殺戮,是剛開始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