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同黛玉一邊閒敘,一邊拿起梳子要爲黛玉蓖頭髮,悵然道:“來,多日不見了,讓姐姐疼疼你,給你攏攏發。妹妹生得白淨,一頭烏髮清亮柔軟,錦緞都難比其柔呢。”
黛玉見寶釵從鏡奩內拿起一把玳瑁殼竹篦子,伸手要來解她腦後系青絲的蝴蝶結,慌得她忙起身將紗罩的假髮攏到肩前神色微慌道:“正要去洗,出了些汗,就不必姐姐勞心了。”她生怕寶釵一把拉下她的假髮,揭開她的畫皮,那就無處遁逃了。見寶釵拿着篦子進退不是得尷尬,黛玉急轉了話題問:“姐姐可知道八王爺近日的消息?”
一提八殿下寶釵驚得手中篦子落在梳妝檯上,不過愕然的神色轉瞬即逝,面上換成那固有的微笑弧度說:“我只聽哥哥說,八千歲觸怒了皇上被禁足在府裡,罷了爵位。”
寶釵神色黯然,黛玉見她掩飾不住的傷感,知道寶釵心裡對八皇子承衡有着無限的仰慕,就寬慰道:“好歹是皇子龍孫,皇上一時動怒,怕沒有大礙的。只是聽說皇上殿前痛罵八殿下的母親是jian婢,出生卑jian難堪大用。這也太過了些。難怪十四爺氣惱了同皇上頂撞。”
“誰個狗膽包天敢同皇上頂撞?”恰是湘雲咯咯的笑了打簾子進來,披了一件大紅斗篷,白色風毛,宛如山間伶俐的小狐,跳了進屋跺腳揉了手不停地哈氣取暖,“寶姐姐,林姐姐,你們兩個自己說笑,也不理雲兒了。”
“雲兒,果然是你,再沒個比你調皮的了。”寶釵疼愛地笑了拉她過來說:“來,到火籠邊取暖。”說着牽她冰冷的手來到金絲蜥蜴大薰爐旁取暖。
湘雲好奇地打探黛玉剛纔說的見聞,黛玉便將聽聞的十四爺當朝爲八王爺喊冤頂撞皇上的事兒一一說來,聽得湘雲目瞪口呆,然後起身拍手道,“好!不想皇宮內也有這般仗義執言的江湖俠客!這才真真是大丈夫好男兒!”。她一臉欽羨之色,舉動中葉流露出男兒般的豪邁。
寶釵責備地瞪她一眼拉她坐下說:“雲兒,你好歹是小侯府的千金小姐,舉止也該慎重些。這些事兒哪裡是我們這些閨閣女子該去操心的?”
“我還只說十三皇子俠義,如今看來這十四殿下才是真真的好漢,爲了兄長義氣,皇上面前都敢直言不諱。”湘雲滿眼的羨慕,搖着黛玉的臂說:“林姐姐日後一定帶雲兒進宮去看看,幾次三番的你們都不肯帶我入宮去,難不成是嫌我生得醜陋如無鹽君,處處藏了我?”
一番話讓寶釵哭笑不得,擰着湘雲桃花般嬌
美的面頰說:“你呀,你張嘴讓人愛不得恨不得的。難不成是凡心動了,日後少不得你的小女婿,定然比幾位殿下更俠義的。”
湘雲羞得雙手捂臉,又偷偷窺一眼黛玉悄聲問:“林姐姐,十四爺他,他捱打,可是哭了?”紅暈飛上雙頰,想問又不敢問的神色讓人忍俊不禁。
黛玉也是頑皮的一笑說:“我如何見得?總是我去懿貴妃娘娘宮裡辭行時見過兩位殿下,哭倒是沒見到,那張刁鑽的嘴還是不減昔日。”說罷也忍不住去揉湘雲粉嫩的面頰。
“嗯~林姐姐欺負雲兒。”湘雲不依不饒同黛玉打鬧去一處,只是黛玉此刻的心思頗亂,全然不應景。雲兒方纔說十四爺捱打的事情,猛然間一個念頭從腦海飛過,羞得她面紅耳赤。那日是她自己大意了,她本是要靠近十三爺,小德子急得攔阻她說,十三爺爲了上藥方便之故沒來及穿中衣。她本是羞得避嫌躲避,後來不知爲何,哪根腸子糊塗了,就一直在十三爺身邊,及至扶他起身同十四爺鬥嘴,那時的情景仔細想來,都不由得人面紅耳赤。哎呀呀,當時是如何的糊塗了?如今同湘雲說起當日十三十四鬥嘴爭粥吃的趣事,忽然又舊事重現眼前,怎麼不讓人心驚肉跳?
“林姐姐,在想什麼?雲兒可是說錯了什麼話?”湘雲也似看出些異樣,小心地追問。還不等黛玉應答,外面一陣說笑聲,李紈帶了迎春、探春姐妹等和寶玉一道迤邐而至,衆人起身相迎。
寶玉的目光只停在黛玉身上,目不斜視。他神色淡淡,眸中卻是牽掛。那關切的眼神反令黛玉一羞垂頭,心裡噗噗亂跳。她縱然知道他牽掛着自己,可過去的終究過去了,再回不到當初。這便是時間,逝者如斯,不能回往。懷念的,也只能是前塵舊夢,眼前的故人,逝去的少年時光……她餘光掃視寶釵,寶釵卻是含笑望着寶玉,聚精會神查看寶玉的每個神色,發覺黛玉在偷窺她,才驚得收回眼神,踱步去了一旁。黛玉見她只是略略失態,轉瞬又回到大家閨秀的端莊。她看出寶釵波瀾不驚的神色下隱藏的熾熱,微嘆口氣,默默想,這纔是孽緣吧?
“上次說起的辦詩社,都因府裡那陣亂子和那個母蝗蟲劉姥姥來府裡請安一鬧騰給擱淺了。今兒個三丫頭又對我提起,有些筆墨紙張一應的用具,趁了鳳丫頭過生辰心情好,一應列出來讓她去採辦。”李紈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
探春附和道:“我們邀鳳丫頭入社,就是見她是個財神爺。大家快快列出來,看看我們還卻些什麼?”說罷,探春
就將姐妹們列入詳單的詩社物品一一的讀着。寶釵上前輔助探春,一邊打量單子一邊添加道:“頭號排筆四支,二號排筆四支,大染四支,中染四支,大著色二十支,小著色二十支,開面十支,柳條二十支……再要頂細絹籮四個,粗絹籮四個,擔筆四支,大小ru鉢四個,大粗碗二十個,五寸粗碟十個,三寸粗白碟二十個,三屜木箱一個,實地紗一丈,生薑二兩,醬半斤……”黛玉一聽撲哧笑了,她本在一旁神思不在的,聽到這些忽然覺得有趣,又想掩飾自己的失態,就笑了打趣說:“再加鐵鍋一口,鍋鏟一個。”寶釵好奇地問:“要這作什麼?”黛玉調皮道:“你既然要生薑醬料,好歹卻一口鍋來炒顏色吃。”衆人鬨堂大笑,寶釵玩笑般怨怪地看着她。
黛玉又斂住笑,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戲謔道:“你們瞧瞧,還怪我冤她不成?畫個畫兒鍋碗瓢盆都來了,還有箱奩。想必是寶姐姐昏了頭,把自己的嫁妝單子列上了。”
探春聽得早就笑得不行,寶釵笑了過來罵:“我就說這顰兒狗嘴裡長不出象牙的!”一面說一面走來按了黛玉在炕上,就要擰她的臉。慌得黛玉連連告饒,寶玉忙起身來替黛玉求情,急得李紈一把推開他嗔怪:“哪裡就又有你的事兒了?真是個無事忙。”
那邊花廳裡早有人來請姐妹妯娌們過去聽戲,爲熙鳳慶壽的大戲開鑼了。一路上早聽到笙歌管絃之聲入耳,剛至穿堂,恰見玉釧兒的娘帶了玉釧給老太太和太太辭行出來,一見寶玉,玉釧深服一禮,不由垂淚。
寶玉說:“姑娘大喜了,我也是才聽說,十三爺是個仁義的主子,不會虧待你們姐妹。”
玉釧點點頭說:“姐姐讓我得暇當面叩謝寶二爺呢。”
寶玉忙攙扶她遞個眼色說:“也不必拘泥這些虛禮,總是你們好,我就高興的。”
重生一世來大觀園,如今不負此行,畢竟是救了幾位姐姐於風塵。只是,如何拯救他和林妹妹的姻緣呢?他重生而來,卻發現還不完的情債越攢越多。寶玉四下裡觀望,猜是姐妹們都先行一步去聽戲,他還是晚了。也不知林妹妹平日懶懶散散的樣子,如今可是去了。
正在看,見紫鵑小跑急趨的過來這邊,寶玉就立在那裡等她靠近問:“林妹妹可是在後面?”
紫鵑笑了,應他說:“林姑娘同雲姑娘早去聽戲了,打發我回去取帕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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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信手搶過來在手中,湊去鼻子旁深深一嗅,果然一陣淡淡的茶花香,幽遠怡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