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響徹在樓梯處,嘎吱吱的響聲,伴隨了對話的聲音。
“肖掌櫃,樓上包座的客人到了,請上樓了。”
“就是那幾位要買林探花詩屏的客官?”應聲的該是那位肖掌櫃,咳嗽了幾聲。
“可不是嗎。那位賈公子請掌櫃的上去說話呢。”
又是幾聲急促的乾咳,嘀嘀咕咕的聲音,然後樓下的店掌櫃道:“這位爺來得不巧了,那詩屏,已經被另一位爺定去了。”
黛玉一顆迫不及待等候詩屏的心如今如被冷水澆下,咋聽了掌櫃如此的說,急得倏然起身,有些花容失色。
十三爺承徵本是摩拳擦掌的同衆人圍了幾罈子好酒在聞,讚口不絕誇着北靜王孝敬的東西甚和心意,爽朗的說笑着,不禁意一回頭,恰見了寶玉在低聲寬慰黛玉,急匆匆的衝下了樓去,就不由得問:“可是有事?”
黛玉勉強一笑,不想驚動他,起身去了窗邊看風景。
不多時寶玉上樓來,來到黛玉身邊低聲道:“林妹妹莫急,都是這掌櫃的出爾反爾,前日我百般央告,他死活不肯脫手讓那詩屏給我,如今聽說是有人拿了今科榜眼的墨寶來換,那掌櫃的就一口應了。厚此薄彼,還怪我拿錢來買是辱沒了姑爹的墨寶,如今人家是拿了今科榜眼的墨跡來換,自然就應了人家。”
“什麼墨寶?急得如此。可是前科榜眼崔若旺的字?”十三爺承徵踱步過來問,崔若旺倒也是位少年才俊,一筆字如行雲流水飄逸非凡。
店小二跟上來眉眼爲難的皺去一處說:“客官,掌櫃的說,那詩屏既已讓給了旁人,就委實的不便再拿與諸位賞鑑了,望諸位客官恕罪。”
寶玉一瞪眼惱道:“如此的小器了!不過就拿來一見都不行麼?又不是搶了去!”
衆人於是都齊集過來,黛玉走向前委婉道:“小二哥行個方便。我們是林探花的家眷,聽聞京城裡有林探花的墨跡,特地趕來。就是不肯轉讓給我們,念在我們鞍馬勞頓的趕來,可否一見?”
小二打量了黛玉,雖然黛玉戴了帷帽遮蓋了墨色面紗但仍是擋不住動人的容顏。
小二疾奔下樓,不多時迴轉後說:“諸位客官,我們掌櫃的說,請諸位速速一觀,等會子那買家就來取詩屏了。”
綠綾子遮蓋的幾扇屏風擡來,揭開綠綾子,展露出筆走龍蛇的墨跡,四首七律,陣仗工整,詩風頗得太白遺韻。
掌櫃的跟了上來,一身褐色團花卍字員外巾,連連作揖道歉:“都怪老朽不知內情,早知是林探花的家眷,就不應了那客官轉讓這詩屏了。”
掌櫃的望了圍在詩屏周圍的幾位,也覺得各個看來大有來頭,就嘆氣道:“這還是那年,大比之年,考生雲集。有幾位應考來的考生在小號裡斗酒吟詩行酒令很是熱鬧。有人就提點我說,這幾位是塞北江南響噹噹的才子,怕是今科的三元就出在其中呢。爲首鬧酒的就是林探花,老朽那時就見他是個不凡的,把酒臨風,應對入流,力克羣雄。老朽靈機一動,擡來幾幅蠶絲畫屏,上面是褪色的青綠山水,只是屏是上好的桑蠶絲。就送與詩魁提詩於此。一時間,衆才子爭相揮毫潑墨,大醉歸去,老朽就收了這屏風。果然,放榜之日,林如海就是新科探花郎,老朽這眼真是慧眼識英雄了。”
掌櫃的侃侃而談,黛玉含淚望着那詩屏,盈盈下拜,淚水低垂。
寶玉忙來到她身邊隨了面對詩屏跪下勸黛玉說:“妹妹不要哭了,等下子那買家來了,我同他好好商量,讓
與咱們就是。”
湘雲早就換成一副小子的裝束,打量了畫屏又看地上哭得慘噎的黛玉問:“這是林探花的墨寶呀?果然是筆走龍蛇,大有王右軍之風呢。”
十三走來客氣地對掌櫃詢問:“敢問老人家,可否同那位購詩屏的客官商量一下。這裡是林探花的家眷,一片對先人仰慕之心,絕無輕慢之意。能否同那位客官商榷割愛想讓,亦或,能否讓我們見見那位客官,當面陳情?”
掌櫃的面露難色道:“那購詩屏的客官就在樓下,可是也是包了一層樓不見外人的。不如,老朽去問上一問。”
黛玉起身道:“掌櫃的,你說樓下的客官購得這詩屏,他付了多少定金?”
掌櫃被這話問得無語,遲疑片刻道:“未曾付定,只說等會兒就差人送來今科榜眼爲小號的提匾,取走詩屏。”
黛玉道:“這便是掌櫃的不是了。他未付定,怎麼這詩屏就歸了他去?若是我們也能求來今科的狀元榜眼爲醉仙樓提匾,這詩屏可就是我們的了?”
“這……”
掌櫃的遲疑,湘雲反是搶話上前道:“是了,林姐姐的話在理。若是定詩屏的先後,愛哥哥提了在先,若是付定金,我們都不曾付定呢。怎麼這詩屏就是他們的了?”
掌櫃的連連搖手說:“我同應了他們,不能言而無信。”
“你唬了賈公子,已經是言而無信了。你可知這位賈公子是誰?林探花的內侄,他來求詩屏,豈會怠慢了仙人,虧待了掌櫃你?莫說是一塊榜眼提匾,怕是狀元的匾額都能求來。”北靜王勸解說。
寶玉cha話道:“林探花畢竟是作古之人,不如今科的榜眼狀元聲名赫赫。若只爲了招攬生意有個美名,若是請來北靜王爲貴號提匾的墨寶,掌櫃可願意將詩屏讓給我們?”
掌櫃的雖然一臉難色,但似乎倒是對北靜王三個字微有動容,還有些將信將疑。
寶玉對北靜王水溶深深一揖,似是謝過。水溶只是搖了扇子無可奈何的笑,算是默許。
打發了店掌櫃下去,衆人得意的哈哈大笑,十三吩咐小德子滿酒,嫌酒盅小不盡興,吩咐換了海碗來喝酒。一邊讓黛玉去謝過北靜王水溶的慷慨,一邊看了寶玉無奈一笑道:“還不如一個姑娘家的隨機應變,虧得你在南書房讀了這些日子的書,毫無長進。”
“南書房只教君子坦蕩蕩,這些狡詐應變之術,容日後寶玉得暇好好像十三爺請教。”寶玉借了幾分酒力毫不客氣的回敬。
十三的酒喝了一半停住罵:“強詞奪理的,該打!罰酒三杯。”
不多時,店小二跑上來爲難地稟告道:“樓下定詩屏的客官要將詩屏取走,人家開價說,不止金科榜眼的題匾,就是當朝八王爺的墨寶,都能討一幅來送小店呢。”那副驕傲得意的神色,彷彿幾幅字畫就爲他們長了志氣。
十三一笑搖頭,八哥的字雖不及三哥他們幾個的,倒是強過了老九老十這兩個不學無術的,也算說得過去。這樓下不知何人,能搬動榜眼,還能搬動了八殿下來題匾。只是八哥素來是個惜墨如金的,輕易不肯賞臉題字的,所以他的字頗是難得。
掌櫃的疾步上來爲難的拱手作揖道歉道:“是樓下的客官不肯,老朽也無法去阻攔。多多得罪諸位了。”
黛玉眼見了父親的詩屏就要被擡走,大喊一聲:“慢!”幾步上前攔阻,問那掌櫃的:“掌櫃的,你討個權貴的匾額,可是爲了給你的醉仙樓招攬生意的,還是毀買賣的?”
“姑娘這是何意?”掌櫃的見她張開雙臂擋在詩屏前,義正詞嚴的樣子,不由問。
“掌櫃的酒樓,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朝中的事兒,不用說也聽得一二的,八殿下的字兒,果然就那麼好嗎?”黛玉說罷看一眼十三爺,驚得十三都瞠目結舌。他素來覺得黛玉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如今爲了一套詩屏,怎麼的竟然說出如此放肆的話語。八哥如今失勢是衆人皆知的,但八哥的字物以稀爲貴,倒還是頗值得收藏的。黛玉的目光望着十三,似是要求十三解圍。十三責怪的看她一眼,還不等開口,湘雲在一旁cha話說:“掌櫃的,你這就是不長眼了。你去打聽打聽,宮裡的諸位皇子裡,誰的字最好?誰日日隨聖駕代爲批閱奏摺?若是我們能討來當朝十三皇子的墨寶爲貴號題匾,這林探花的詩屏就是我們的吧?”
十三咳嗽一聲,笑了搖頭,不置可否,一手提了罈子倒滿一碗酒,仰頭喝下說:“廢話少說了,不就是落斷佳話爲醉仙樓亮牌子嗎?當今太子殿下的字,若是要求,都是可得的。如何?”
黛玉不想到如今的行情見漲,探花榜眼的字炒成了幾位皇子殿下的墨寶,這會子十三爺慷慨開口,太子殿下的字他都能討來的。
店掌櫃的哪裡肯信,驚愕的目光看着他們幾個,尷尬的笑道:“客官莫拿小老兒打趣了。”
“爺不誑你,爺府上有人在內廷當差的,討這些東西不在話下。你去回了那樓下的客人,就說這詩屏,爺我要定了!”十三將碗頓在桌案上。黛玉滿眼的感激。
掌櫃的對店小二耳語幾句,店小二一陣風的飄下樓去,過不多時,愁眉苦臉的上來對掌櫃的低聲說了幾句,掌櫃的臉色大變。
黛玉察覺出不祥,店小二率直的說:“樓下的客人,還是不肯的。說是宮裡的十三爺的字固然的好,只是收藏來看看也就罷了。還說,這位十三殿下也是明日黃花,一場大病,沒了前程,同林探花一樣的才子薄命。”
北靜王水溶一捶桌子罵:“放肆!”
十三擡手示意他退下,問店小二說:“我是說,當今太子殿下的墨寶。”
店小二呲牙咧嘴陪笑道:“那就更不合適宜了。如今市井人人都在議論,太子殿下如今,可不比昔日了。一個太子一個八爺,都是皇上眼睛裡呀,難以翻身的鹹魚了。別看那太子還高高在上,可還能有多久呢?嘖嘖,小店兒做生意圖個安穩。不問國事。”
一個店小二都趕如此妄議朝政,莫不是瘋了,簡直放肆!
承徵笑問:“那樓下的客官,他說當留何人的字?”
“十四殿下呀。宮裡的十四殿下,如今是皇上眼前炙手可熱的人物。民間都在傳,怕是下面的太子,非十四爺莫屬了。”
衆人聽得面面相覷,掌櫃的怒斥了店小二退下,但分明是想借店小二之嘴表述一切。
這樓下到底是何人,如此放肆膽大!
黛玉吟吟道:“若是求來十四殿下的墨跡,掌櫃的就肯讓了詩屏給我們?掌櫃的可要一言爲定。”
她想,她該是能求得十四爺的墨寶,爲了換爹爹的詩屏,多難多險她也要去一試。
“可那十四爺是否是日後的真龍天子,鬼才知曉。如今,若是想換林探花的詩屏,須得是皇上御筆題的金匾。”掌櫃的信口開河,毫不遲疑的說,彷彿橫刀立馬振臂一呼,令千軍萬馬敗下陣來。好大的口氣,御筆親題的金匾!
十三狠狠一捶桌案道:“好!我就依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