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哀對那少年一見傾心,她知道少年打扮富貴,定是鎮上有錢人家的少爺,但她還是無法控制地傾慕少年。
爲了能夠在鎮上見到少年,於哀更加頻繁地跟沈泥生到鎮上賣壎。那少年似乎很喜歡到鎮上走走,每次於哀都能見到他,每次每次。
於哀最初並不求相守,只求相知,因爲她知道,富貴人家的孩子,並不是她這等農家之女能夠染指的。更何況,他們也不會看上於哀。
只是忽然有一天,少年駐足在了沈泥生的攤位前,他笑着對於哀說:“姑娘,能否借一步說話?”
不顧沈泥生的阻攔,於哀自是羞答答地應了。她相信面前這個少年,從他清澈的眼眸中,於哀可以看到他的真誠。
少年搖扇緩步走在前頭,於哀徐徐跟在後頭,醉在他儒雅的身影裡頭,一往情深,不知其所止。
“你叫什麼名字?”少年忽地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溫言笑問。
風來疏竹,雁過留聲,搖曳了漫天春色,遍地芳菲,光影迷離跳躍,醉生夢死,最是那一年好時光。
“於哀。”她有些呆愣地回道。
少年點了點頭,合了扇子走到於哀的跟前,輕輕地在她的額上敲了一下:“我叫夏侯世君,可別忘了。”
和煦的陽光灑在二人身上,金光燦燦好不真切,卻又那般刻骨銘心,難以相忘。
從那以後,夏侯世君便常常邀於哀出去玩耍,整個清楓鎮都縈繞着於哀的銀鈴笑聲。
那年太過羞澀,誰都不願意挑明他們的關係,但卻在這樣的平淡快活中,那情得到了昇華,便也不消多說一些海誓山盟的爛俗話了。
水光漸漸,水聲潑潑,於哀想起了以往一幕又一幕的快活,想起了她的笑顏,他的溫柔,她的眼眸眯了起來,幽寂河水漫過了她勾起的脣角,漫過了她的漫布瘡痍的臉龐,最終漫過了她的眼眸,漫過了她早已沒了墨發的額頭……
她是帶着這般快活的回憶離去的,她放棄了傅江山,放棄了崇雲,卻沒有放棄夏侯世君,她心目中的夏侯世君早便不存在了,所以她這是追隨夏侯世君而去
了,去那無邊無際的永恆,與虛無中廝守。
“於哀!”
沈泥生終於還是跑了過來,他看見浮在幽寂河上那黑帽,若五雷轟頂,他撲倒在了幽寂河邊,看着那黑帽最終也化爲黑氣,同幽寂河上的灰霧繾綣了起來,最終徹徹底底變成了灰霧。
“於哀!爲什麼,爲什麼!”
沈泥生咆哮着,他甚至不知道,於哀是爲了什麼而歸元,她就這樣沒了,是真的沒了,沈泥生再也見不到她了。
“於哀,於哀!”
沈泥生淚流滿面地哭着,他站了起來,望着茫茫幽寂河,望着那茫茫灰霧,無止無盡的悲痛將他覆蓋,他再也找不到存在的意義了,沒了於哀,他等於沒了一切。
他握緊着手中的泥人,哽咽道:“前不久還同我捏着泥人呢,怎麼就沒了,怎麼就沒了。還說多捏幾次,就能捏得好了,爲什麼你竟連捏一個泥人的時間都不願意給我。”
“你讓我去投胎,我如何捨得。還記得嗎?當初我們的約定,待你的死神之軀恢復了,我便去投胎,是的,我在敷衍你,可是你爲何連讓我敷衍你的時間都不肯給?”沈泥生悲慟地說,“我說過,當你難過了,你可以隨時來找我,這個世上最不可能背叛你的人便是我,爲何你從來不肯回過頭來看我一眼,好歹我們也是鬼夫妻不是?”
說道“鬼夫妻”幾字,沈泥生便泣不成聲了,於哀一直以來都寧願把他當成是陌生人看待,而不是夫君。
沈泥生也曾有過心累,特別是在於哀摔碎了他的壎,在得知於哀一直都在躲着他之後,可是他很快就能說服自己。
反正他有漫長的時光能夠等待,哪怕是一點點的希望,他都願意等下去,等着於哀的回眸。
只可惜,於哀沒有給他這個機會。雲橘波詭,於哀連這一點點的小希望,都親手葬送在了這昏幽幽的幽寂河之中。
“於哀!”
沈泥生憤怒地叫着,他踏進了幽寂河,發了狂似的拍打着幽寂河的河水,不斷地吼着,“於哀,你還我於哀,這條破河,把我的娘子還回來!”
只是他的
舉動都是徒然,幽寂河水很快便侵蝕了他的肌膚,他的骨骼,直到河水漫過了他的肩膀,他還在嘶鳴着:“於哀——”
沈泥生徹底被幽寂河吞噬了,他手中的泥人落在了河底的沙牀上,只可惜,那泥人終究是泥做的,在流水的搖晃摩擦下,終究還是一點點地散開了。
散作無數無數的泥塊和碎屑,在幽寂河中漫漫漂流,永生不得相聚。
誰曾在幽寂河邊上駐足,誰曾徘徊在歸元的邊緣,誰曾放下一直以來的堅持步入死亡,誰又曾害怕虛無無念繼續掙扎在幽寂界長久的黑暗中。
幽寂河在訴說着他無言的歷史。
它不能夠給予快活,卻是一條能夠了去所有魂魄執念的河,是上蒼給茫然不知所措的魂的饋贈,是讓魂們拋下一切融入天地的地方。
死霧在河灘上扭着它渺茫的軀體,死霧本體的眼睛盯着幽寂河,有着深深的忌憚和悲哀。
不知過了多久,幽寂河邊上的虛空再次被破開,不過這次是打開一扇生機盎然的虛空之門。
一縷白袍從門中走了出來,這是幽寂河漫長漫長歲月以來,迎來的第一位生神。
“不是說好一個月後來找我種花花草草麼?怎麼就這樣去了。”白芍金色的眸子望着幽寂河上的灰霧,幽然嘆氣道,“怎地一個個如此狠毒,這般離我而去。”
白芍在幽寂界中的歲月很長很長,身邊不知經歷了多少個死神,可是大部分都是那樣的不“長壽”。
“究竟這條河,有着怎樣的能力,能讓你們一個個毫不回頭地踏入歸元。”
白芍緩緩地走到了幽寂河的邊上,藉着幽寂河的河面,看到了自己的那雙金眸,她忽然覺得自己已經有許久許久不曾摘下過白帽了,甚至連承守者來到幽寂界中,她也習以爲然地不曾摘下過白帽。
她撥開了白帽,望着河面中那張熟悉的臉,是一張絕美的蒼白容顏,淡雅素靜。
“這是我?”
白芍伸出雙手,在臉上輕輕地撫了撫,竟似乎覺得這張熟悉的臉異樣陌生,那雙金眸看似快活,卻潛藏着數不盡的疲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