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刀劍相見結束了。
夕陽餘暉染紅了天空,血紅一片,同地上一條條的小血流在地平線上匯聚,天地間一片猩紅。
空曠的原野上一片狼藉,刀劍盔甲散落一地,戰旗染着血癱在地上,被血統統染成了血紅色,殘肢斷臂落在戰旗上,不肯放棄自己的國家。無數具還插着兵器、羽箭的人、戰馬屍體滿目猙獰地枕藉在地上,散發着刺鼻的血腥味。
濃煙滾滾,火光漸漸黯淡,硝煙味與血腥味瀰漫了整個天地。
撤退了的兵,回來收拾着屍體,臉上陰霾遍佈,烏安國這次和叢宇國的衝鋒又贏了,損了叢宇國幾萬士兵,而烏安國卻損失了六千多兵力罷了。雖說是贏了,但戰爭奪走的總歸是朝夕相處的夥伴,或許將領們在營地裡高笑着贏了,然而收拾着屍骨的他們卻笑不起來。
“老鄉,我們贏了。”一名士兵在沙場上找到了同伴的頭顱,是的,一顆頭顱。他將頭顱捧在了自己的手上,露出了虔誠的臉色,“兄弟,我會將你帶回家鄉,好好葬了的,讓村裡的人都知道,你是烏安國的英雄。”
他用一塊布將頭顱包了起來,背了起來,然後去收拾其他的屍體了。
活人收拾的是屍體,而死神收拾的卻是魂魄。
數百個黑袍人穿梭在離活人較遠的屍羣中,將那些飄蕩在戰場上的遊魂盡數推入了黃泉路,儘管那些個遊魂反抗着,求饒着。
而那些戰馬也會幻化成人形魂魄到處嘶吼,他們都是曾經十惡不赦的下階魂魄。
又有一道虛空裂縫出現了,於哀從裡面走了出來,纔剛一步出虛空裂縫,於哀便徑直乾嘔起來。
身爲死神二十八年,她卻是第一次經歷過戰場。這些年來見過的各種作嘔死法,彷彿在這裡盡皆聚集了起來,衝擊着她的神智。
眼睛裡充斥着盡是一片血紅,那些被戰馬踐踏過的血液四濺,被刀劍捅過無數次的腸穿肚爛,被投石車砸爛身體的滿地糜爛,那些身首異處的死不瞑目,全叫於哀不敢睜開眼來。
只是,不敢睜開眼睛又如何?
戰場上那些收拾碎屍的士兵們,他們在低低地抽泣着,那讓於哀聽着便膽戰心驚
的抽泣聲,彷彿喪魂鍾一樣敲擊着於哀的心神,讓她惶惶不安。
而她的鼻子裡,更是充斥着硝煙與血的味道,這也是讓她閉着眼睛都在乾嘔的緣由。
“嘿,剛當死神不久吧?沒來過戰場?”有一女死神輕輕地拍了拍於哀的肩膀。
於哀依舊是閉着眼睛點了點頭。
“一百多年前,我第一次來到戰場的時候,也同你差不多反應,只不過我比你膽小些,我當即就返回了幽寂界。”她輕輕笑着。
“那現在呢?”於哀記得,她剛當死神的時候,也這麼問過葉桑。
“還是很怕,還是很噁心。”她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爲什麼人間界的人總要互相殘殺,好好地活着多好,我們也省了不少事情。剛纔有不少魂魄都不願進黃泉路呢,真是廢了我好大一番功夫纔將他們丟進去。”
“既然你怕,你爲什麼還能忍受這一切?還能勾魂?”於哀閉着眼睛,她沒必要睜開眼睛去看同自己說話的死神長着什麼模樣,反正她只能看到一襲黑袍、一對紅眸、一把鐮刀再無其他。
“習慣了,想想你的承守者吧。好了,不多說了,離開屍體的魂魄又多了,你慢慢習慣着吧,我先走了。”
於哀點了點頭,便聽見那死神降落在了不遠處的地上,於哀甚至還聽見她的乾嘔聲,原來,那死神也沒有完全習慣呢。
原來死神們都一樣,強迫着自己去執行任務,不管自己是否能夠承受,只是爲了承守者過得更好。
於哀無法理解,爲何常年遊走在死亡現場的死神都無法承受戰場的殘忍,爲何人間界的人們卻能夠接受並且製造戰場,這難道便是權力的利誘麼?
於哀深吸了幾口氣,儘量讓自己習慣着戰場的血腥味,這才緩緩地睜開眼睛。
只是,這一睜開眼睛,於哀猛地一驚,一對詭異的紅眸就在自己的臉前,她一嚇竟翻滾在了地上。她的手上粘稠着,她擡手來一看,竟是血液,而她的身旁恰好躺着幾具殘破的屍體。
“呀!”
於哀再次被嚇得不輕,她慌忙在地上爬了幾下,無論往哪個方向,等待着自己的總是讓自己難以承受的畫面。
她想重新踏上半空,但她雙腿發軟,毫無力氣。她只能對着半空那嚇唬自己的死神叫道:“葉桑,你還不快下來扶我一把!”
葉桑搖了搖頭,冷冷道:“你便呆在下面吧,什麼時候能夠自己站起來,再去勾魂,少勾幾個,管簿大人不會怪你的。”說着,葉桑就轉身去勾魂魄了。
於哀當真是氣得牙癢癢的。
於哀正想閉上眼睛的時候,卻看見一條魂魄從自己身旁的屍體上飄了出來,於哀發着抖正想劃破虛空裂縫,將這條魂魄轟進去的時候,那魂魄卻主動同於哀說起了話。
那魂魄是一個很年輕的小夥,他呆呆地看了於哀一會兒,苦澀地說道:“你是帶我走的人麼?”
於哀點了點頭。
“哦。”小夥應了一聲,他看着自己有些慘不忍睹的屍體,眼神悽苦地笑着,“還以爲打完這場仗,我就可以回家了,家裡只有爹孃相依爲命,也不知以後該怎麼辦,是否還會天天等着我回去吃飯。還有村尾的阿婷,她還在等着我。我不想死……嗚嗚……”
說着,那小夥竟抽泣了起來。
“可是我的身體現在已經爛成這樣了,就算你放過我,讓我活着,沒有手腳,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嗚嗚……可是,我真的不想死……”
漸漸地,又有幾條魂魄從屍體上飄出,聽見了小夥的哭聲,也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都在述說着自己的過去。
於哀忽然覺得這些殘肢斷臂也沒有那麼可怕了,他們又何嘗不是生前抱負滿滿,想要報效國家,回家善待爹孃的人?
雙腿不再虛軟了,於哀站了起來,她看着四周的破敗,滿心蒼涼。雖依舊是怕着,依舊是噁心着,但她卻不能讓這些魂魄久呆於戰場,讓他們變成同夏侯運書一樣的兇魂。
她要帶他們回幽寂界,去往生,去忘了這輩子所有的苦和痛。
幽寂界中亦有規定,於戰場中廝殺而死的魂魄,是不會被判處下階魂魄的,除非他們在戰場前做了其他罪無可恕的事情。
於哀劃破了虛空裂縫,動容道:“進去吧,投了胎,便會忘了一切。你們都不將再是你們,願你們投胎在沒有戰亂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