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闌珊。
一黑袍一青袍席坐於地,於哀將自己的頭輕輕依偎在崇雲的肩上,微風拂過,崇雲墨發揚了起來,穿進了於哀的黑帽,在她的臉上輕輕地撓着,清香在鼻,酥酥麻麻煞是喜歡。
崇雲無不惋惜地問:“大哥現在如何?”
“在人間界作惡多端,並且毫無悔悟之意,已被管簿大人判爲下階魂魄,受盡百世折磨。”於哀淡淡地說着,但她卻是十分喜歡兩人的喁喁細語,已有二十八年耳畔未曾有過這樣的溫言軟語。
崇雲不緊不慢地輕拍着於哀的肩膀,讓於哀覺得很是舒坦、放鬆。若未來能夠閒暇時來到人間界,同崇雲這樣靜靜地依偎在一起,也未嘗不是件好事。至少,於哀便不會覺得那般孤寂了。
“百世折磨,也算是苦了他了。他生前享盡榮華富貴,萬般事情皆有下人擔待着,何曾吃過一點苦。”崇雲的手頓了一下,嘆氣道,“若我當時沒有鬼迷心竅,落井下石,讓他沉屍鏡湖,我倆便不必死,他也不必淪爲孤魂野鬼。”
“胡說。”於哀忙伸出一隻手來,捂住了崇雲的嘴,嗔怪道,“這事不能怪你,若夏侯運書沒有先起歹意,你心性善良,又怎會害他?”
崇雲握住了於哀的手,笑道:“也罷,既然事情已然如此,再嗟嘆也無用。此生爲醫,救下的性命,便也是贖我之罪吧。”
“你無罪,在我心中,你永遠無罪。”於哀又朝着崇雲靠了靠,尋了個最舒適的姿勢便懶於再動了。
自那以後,崇雲便時時刻刻將避幽玉懸於腰間,於哀幾乎每日都會到崇雲的茅屋來。
有時你一言我一言,有時牛頭不對馬嘴,各自說着各自的話,有時無話可說,但能夠這樣靠在一起,便是幸福。
於哀有時候在想,如果當初葉桑主動去問了掌御主上和管簿大人,她是否也能夠先得到避幽玉。如果蘇方城擁有了避幽玉,葉桑是否還會如同現在一樣心魂具散。
若崇雲沒能擁有避幽玉,他跟蘇方城的角色是否會對換。
於哀
不敢繼續這樣想下去,她只知道,現在的她,活得很是快活。這是二十八年來,最快活的一段時日。這也是崇雲這二十八年來,對於哀最放心的一段時日,因爲於哀有事沒事就會忽然撲到他的懷中,同他戲謔打鬧。
有時候,於哀還會不顧崇雲的勸阻,在白天的時候來到人間界,同崇雲一起上山採藥、採野果。她說她想要彌補這些年來,不能陪伴崇雲的時日。
顯然,白天的生氣並不是於哀能夠承受得起的,待她回到幽寂界後,總要花費上一段時日來恢復死神之軀的虛弱。但她依舊是興致勃勃,樂此不疲。
崇雲阻攔不住,便也只能任憑她這般去了。
這日,萬里碧虛,不染風塵,爽風陣陣,晨日映院青,又是一良辰。
崇雲早早地收拾收拾了昨夜擱在院落裡的竹籃,往肩上一背,便關上院門往村落不遠處的後山上去了。
時值夏秋交替之時,村裡患病之人較多,崇雲便獨自一人上山採草藥。
只是走着走着,崇雲忽地被身側一道黑影撲上,他腳下步伐利落地頓了頓,竟穩住身形,瞧那樣子,好似被撲得多了,也便習慣了。崇雲摟住了她的肩膀假意驚叫道:“我未佩戴避幽玉呢!”
她一聽忙掙脫了崇雲的手,跑了出來,定睛一看崇雲腰間的避幽玉後,笑罵道:“你這廝,又糊弄我。”
崇雲笑哈哈道:“今日這麼早就來了?這麼撲將上來,也不怕我摔着。”
因爲於哀的到來,早晨的微涼似乎更涼了幾分。
“多大的人了,還怕摔着,就算摔着,那便一起摔了吧。權當是在地上打滾,體味體味這孩提時的趣味唄。”於哀抱住了崇雲的左臂,擡起頭來嘻嘻地笑着,又有着幾分埋怨,“你昨晚怎麼不同我說,你今晨要上山採藥?”
“我小的時候可不會在地上滾。你最近白天來人間界來得太頻繁了,擔心你便不同你說了,沒想到你還是來了。”崇雲笑着低下頭來,只是那一低頭,看到的卻是黑帽下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楚她的容顏,
只有那雙亮得滲人的紅色眼眸。
崇雲忽地感到心中一疼,有句話他一直不敢提起,那便是二十八年來,他甚至要忘了於哀的容顏,他記得她的聲音,記得她的脾性,現在又幾乎同她朝夕相處,卻未能見到她的臉。他忽然很是痛恨自己,若不是因爲自己,於哀何必活在這黑帽之下?
她多久未享受過陽光的溫暖,多久未被風吹起她的墨發……
“走咯,我們去採藥。”崇雲臉上掛起了笑容,他牽起於哀的手,甚至連於哀的手都要藏在黑袍的袖子下,不能見到陽光。
來到後山,崇雲便採起了藥來,於哀則在一旁或是幫忙,或是瞎搗鼓,倒也不亦樂乎。崇雲採了藥,也喜歡同於哀講上一講,譬如藥性和藥效。於哀雖聽不懂,但她卻喜歡崇雲談論藥理的時的認真勁兒,煞是迷人。
崇雲也喜歡瞧着於哀放開了一切束縛,如當年的小女孩般,舞着她的黑袍,像黑衣仙女似的在花海中穿梭。
他笑着,她便也笑着。笑聲迴響在山與山之間,讓人癡迷神往,好奇是怎樣的開懷,能這般恣意地笑着。
崇雲摘了顆野果,遙遙地喊花海中的於哀:“你可吃得野果不?”
於哀剛摘下了一朵花朵兒,便看着它迅速地枯萎在自己的手中,有了一瞬間的恍然哀傷。聽見崇雲喚自己,她忙將花朵兒往背後一藏,對崇雲笑道:“不吃哩,死神是不吃不喝不睡的哩,是不是很好養活呀?”
於哀想吃想喝,但死神之軀不能飲食,人間界的美味統統與她無關。於哀想睡想休息放鬆,但死神之軀沒有困的時候,她睡不着,她也怕睡着後的夢境,所以她不能亦不敢沉睡。
“是很好養活呢!”崇雲也是高笑着,只是他望了望手中的野果,終是嘆了口氣,將野果放進了背後的籃子裡,不吃不喝不睡地活着,身爲大夫的他,明白這是怎樣的精神折磨。
“崇雲哥哥!你笑什麼呢?”
忽地,通往山下的小路上傳來了蘭心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山間,顯得很是清脆悅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