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氣的門房裡廂有位看門的漢子早就瞅見了門口有位逗留的流浪漢模樣的洋人在臺階下徘徊着,“伊在門頭做啥?”,一邊嘴裡嘟囔着,一邊這個人走到了臺階上頭,站定了,警覺之中帶着些傲慢的威嚴,審視着戰戰兢兢的這個洋人。
“儂有啥事體?”,門房冷冰冰的問道,他一副不可親近的模樣,映襯着他派頭十足。
晚清辰光能夠在洋人面前拿腔調的,恐怕只有這棟氣派不凡裡廂的人們才能做到了。
“鄙人是來...”,亨同說到這裡,不禁感覺心有些慌亂,緊跟着口乾舌燥的,更加的顯得萎縮不堪。
“原來是個洋癟三”,門房一眼望下去,瞧出些眉目來了,一邊他輕蔑的撇撇嘴。
其實就算不用講,亨同這樣衣冠不整的樣子,恐怕連阿拉上海灘浪向的癟三還不如,難怪這位華人門房情不自禁的趾高氣揚了起來。
“鄙人”,隨着亨同再一次開口講話,笑容先堆起來了,“是來求見沙遜先生的”,他笑言道。
俗話講當官的還不打笑臉的,瞧瞧哪,有了些紅薯墊底的亨同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燦爛了,哈着腰,他的神情間頗爲小心。
“儂要求見沙遜先生?”,門房驚問道,他臉上一副詫異的樣子,一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亨同。
“瞧瞧儂”,門房自顧的嘟囔道:“渾身上下就是一副寒酸樣,還講要去見沙遜先生,沙遜先生豈是儂這樣的人輕易見得着的?”,說到這裡,他的嘴角朝下撇着,輕蔑的神情清清爽爽的浮現在了此人的臉龐上。
亨同賠着笑,一邊仔細的打量着這位門房,要講阿拉上海灘浪向,老沙遜洋行那可是一隻鼎,拿阿拉大清國的話講,宰相門前七品官,伊門房那可算大物事。
“能否煩請先生通報一下”,亨同小心翼翼的請求道,一邊他的聲音不自禁的低沉了下去。
看上去亨同的模樣頗有些像當初辰光尋到了寧榮街
浪向.站在了榮府大門石獅子前,敬畏望着簇簇轎馬,和臺階上頭挺胸疊肚指手畫腳的人,一副打秋風的意圖昭然若揭了。
“好唻”,門房哼了一聲道,一邊阿拉大清國男人們慣常留着長長的辮子,在腦後晃了晃,伊前頭的頭頂梳理的一絲不亂,看上去分明是塗抹了桂花頭油。
只見門房油光鋥亮的頭點了點,伊的頭勢顯得十分的清爽,有些腔調透露出來了,滑頭、滑頭,就是這麼來的。
亨同敬畏的朝上望過去,只見伊個門房果然有派頭,別的不講,就是一雙皮鞋鋥光瓦亮,上頭的洋布褲子筆挺,顯然是舶來品,啊曉得?人家那是從英吉利國曼徹斯特進口來的上等布料裁製的。
“鄙人是從孟買出發,輾轉香港而來的,路上就顛簸了好幾個月”,亨同不禁提高了話音,替自己辯解道:“就爲了來求見沙遜先生”。
說到這裡,亨同感覺十分的惶惑,還帶着相形見絀後的一絲不自禁的委屈,想必自尊心有沒有受挫或者他是否感覺到了這一點,恐怕就他自己拎得清了。
想到自己流落在香港的辰光,衣食無着,就跟安南難民一般的窘境,好不容易典當了身上稍微值錢的物事,這才搭載着一艘火輪船,擠在下等艙裡廂,忍飢挨餓的來到了上海灘。
“要講起其中的苦楚,真是一言難盡啦”,亨同心想到了這裡,頓時氣餒了,剛纔剛剛因爲啃吃幾個紅薯提振起來的精神,下去了,頗有些像阿拉大清國的俗話講的,英雄氣短,一副委屈的模樣活生生的浮現出來了。
“瞧瞧這位洋人也是拜西方上帝的”,門房眼瞅着狼狽的亨同,心頭不禁泛起了一陣同情,“想起吾,也是吃齋唸佛的,尋常辰光常對着觀音娘娘講,要多做善事,廣修功德”,此人一邊尋思着,一邊憐憫的望着臺階下的這個洋人。
“這位先生”,門房朝着下面稱呼了一聲,不過他還站在原地,只是把個高傲的頭垂了下來,憐憫的目
光已經對準了眼巴巴張望着他的這個洋人,臉上一副傲岸的笑容顯露無疑了。
“鄙人來問儂”,門房再一次對着亨同審視的問道:“剛纔鄙人聽儂講是來找沙遜先生的?”。
聽聽他的口吻之中,一口一個鄙人的,要講起這樣的稱呼,可是官場上頭,還有就是洋人們常用的,今日好不容易逮着了一位洋癟三,能不顯擺、顯擺?
“鄙人是來尋沙遜先生的”,亨同低聲下氣的仰着臉,恭敬的說道:“麻煩貴介通稟一下”,一邊他有意的把恬笑堆聚得更加的緊密了。
說起“貴介”這個詞彙,其實是華人常用的尊稱,果然聽到了這裡,門房高興了,這樣的稱呼那可是身後上海老城廂豪門大戶管事的才用的。
“哦喲”,門房聽到了這裡,不禁心頭詫異而又驚訝的嘆道:“想不到這個洋人這麼識相”,是啊,看看他的臉上桀驁的表情就跟掠過黃浦江上頭的颱風,說來就來,說去嘛,眨眼間就消散了。
“聽這位洋人的口氣,說是來找沙遜先生,其實...”,門房仔細瞅了瞅亨同,瞧出他的話語之中的破綻來了。
“想當初劉姥姥尋到賈府裡廂做啥唻?”,門房臉上笑眯眯的,其實心頭已經拎的清清爽爽的了,分明就是打秋風來了,具體到了這位洋人身上,就是尋到了上海灘浪向,討生活來了,阿對?
盤算到了這裡,門房親自走下了臺階,靠近了哈着腰的亨同,看着這個洋人不住的微微點頭,一副恭順的樣子,心頭自然十分的受用。
“鄙人跟儂講”,門房溫和的對着亨同說道:“沙遜先生可是個大忙人,尋常是見不着的”,他有意隱去了個“人”字,算是給這位落魄的洋人留面子了。
聽到老沙遜洋行門房略帶訓誡的話語,亨同的臉上不禁流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不禁伸手探入了荷包裡廂,緊握住了裡頭的包裹,硬邦邦的,硌着了手,透過來的是某種精神支撐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