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赫鐵青着臉,渾身的肌肉因爲緊張而繃緊,整個人崩得好象一彎拉到了盡處的弓,一雙眼緊緊的凝視的宋一指。
“你們只當那藥可緩毒發,我卻是要告訴你,那藥最好全都丟掉!”
這句話宋一指說的緩慢清晰,卻又冷靜無比,“若是吃盡十粒,就算你去天上請下大羅金仙的九轉金丹,也擋不住閻王老子的勾魂索命。”
這一句話就好象一枚重磅炸彈在葉赫心中炸響,瞬間便是天塌地陷,巨大的驚愕以至於他的臉瞬間變白,耳邊似有無數只蒼蠅般嗡嗡亂叫,瞪大的兩隻眼已經泛紅,聲音變得嘶啞乾裂:“當日醫治皇上的時候,你就說師尊給的天王護心丹有古怪,但我也記得你說過,那藥對中和毒性有奇效,如今你又這樣說,到底是怎麼樣,師兄說個明白罷。”
被揭了老底,宋一指臉色變肅,伸手指着桌上那兩個瓷瓶道:“你知道天王護心丹咱們龍虎山秘傳不得的至寶珍藥,非是師尊珍視已極的弟子不得賜下,更別談練制了。當日我初聞藥香,微覺有辛辣之味,後來以刀刮丹,見其中隱有一絲黑色,心下隱約間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些日子我閉關練藥,直到前幾日恭妃事發後,這才發現,這藥是吃不得的!”
葉赫緊緊的抿住了嘴,寒星一樣的眼眸光華迷離,靜等宋一指接下來的解釋。
有些狼狽的宋一指莫名的惱火,“還不明白麼?藥可以是毒,毒也能是藥,有些藥可以解毒,也可以加深毒性。”
“當日我說天王護心丹有古怪,是因爲那些天王護心丹中加了一味鐵線草。”
“鐵線草?”嘴裡默默唸着這三個字,葉赫的表情有些凝固,疑惑的問道:“那是什麼?是毒還是藥?”
“不是毒,也不是藥,”宋一指嘆了口氣,神色古怪:“只能說是一種奇怪的東西,此草本身毫無毒素,卻獨有一種奇特之處,那就是可以中和藥性,你可以當它是毒,可以拿它入藥,全看用藥人的一番心思。”
“當日從你們手裡拿到那粒,是加了鐵線草的護心丹,而我當日給恭妃服下的,卻是我自個練制的沒有加鐵線草的護心丹,所以結果你看到了,恭妃醒了……”
眼前好象有一扇沉重的大門開了一線小縫,而葉赫置身在這一線縫隙間,卻不知是進還是退,啞着嗓子道:“恭妃醒了,卻也死了,這說明天王護心丹並不能緩解毒性麼?”
“你說的不錯,天王護心丹確不能緩解毒性,但是加了鐵線草的天王護心丹卻能!”
葉赫臉色難看的嚇人,“師兄心裡既然都清楚,爲什麼不給她服那種?”
“加了鐵線草的護心丹,每服下一粒,便加深中毒之人體內毒性入骨一層,就好象飲鴆止渴一樣,到後來結果就是救無可救。”宋一指擡起頭來,冷笑道:“恭妃病入膏肓,若是再服這加了鐵線草的護心丹,別說醒轉,只怕立時就得蹬腿嚥氣。這些道理你心裡末嘗不明白,何必非要逼我親口說出來!”
葉赫忽然一陣顫慄,再也站不住,一隻手死命的捏住椅子,嘴裡喃喃自語:“當日潛入永和宮,見到中毒垂死的朱小七,給他服下的就是天王護心丹,他還不是一樣的好轉過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說什麼?你身上帶着的護心丹,給他吃了,他醒過來了?”寶華殿中靜無聲息,宋一指死命的瞪着葉赫,一臉的難以置信:眼神中帶上了一絲僥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那藥,你服過沒有?”
看着葉赫點了點頭,宋一指良久沒有說話,額頭卻已經有汗珠滾落。睛看着葉赫,腦海中不知爲何卻忽然浮現出苗缺一的一雙精光灼灼的眼睛……忽然全都想明白了的宋一指,驀然瞪大眼睛,胸口倏然一涼,好象憑空挖開一個巨大的洞,空空蕩蕩的,以至於整個人都被一種莫名其來的巨大的恐懼緊緊攫住
“苗師弟的死,是不是……和他有關?”
話雖然只說了半截,可是對於二人來說,意思已經非常明白。
望望對方近乎恐懼的神色,葉赫木着臉點了點頭。
宋一指如受重擊,腳下一個踉嗆差一點跌倒,“他到底是爲了什麼啊?”口氣茫然的向葉赫發問,如同自已料想的一樣,沒有任何的回答。
“人心勝過毒藥。”想起苗缺一臨終前留給自已的這最後一句話,葉赫在這一刻,對這句話終於有了新的理解,看着宋一指投來的不知所以然的茫然不解的目光,嘴角露出一線苦笑:“這是苗師兄臨死前留給我的話。”
宋一指心頭一震,他怎麼也想不到,玩了一輩子毒的苗缺一居然在臨死時,會留下這樣一句古怪之極的話,聯想到那句毒上之毒,無解之方那句話,心裡某處地方忽然動了一下,似乎有一線靈光飛閃而過,似乎有些明白,卻又芒然無解,就好象一團糾纏的亂線中,忽然發現了一個線頭,可是一錯眼間,竟再也找不到那個線頭在那裡。
“宋師兄,我準備去找他,親口問一下他,到底是爲什麼?”
對於葉赫突如其來的舉動,將陷在內心深處糾結不清的宋一指從思緒中拉了回來,驚叫道:“不可!”
“有什麼不可,我只求一個答案。”眼底閃着堅毅的光,神情卻有背水一戰的堅決,此刻的葉赫整個人恍如一把出鞘利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敢也不能稍擋其鋒。
葉赫的衝動,宋一指感同身受。因爲現在的他也有同樣的衝動,很想找到那個幾十年在他心中一直敬仰如神的師尊,親口問他一句爲什麼?
到底是爲了什麼,讓這位在外人眼中淡泊謙沖的世外高人,在龍虎山一衆弟子心中,視爲天愛如父的師尊,變成了一個算計、殺戮、陰謀,連自已的親手培養的弟子都不能放過的陌生人?
“問或是不問,事實都擺在那裡。”宋一指幽幽嘆息一聲,語氣中是說不出的灰心失意。
“不管他做了什麼,他仍然是咱們的師尊。”
心臟在這一刻好似被鐵錘狠狠的擊了一下,已經走到門口的葉赫驀然呆住,一拳重重擊到牆上發出砰得一聲大響,眼底全是難以抑制的悲傷和自責:“前不能進,後不能退,難道我能做的只能站在這裡,靜靜看着他死在我的眼前?”
面對瘋狂的葉赫,被詰問的宋一指啞口無言,忽然嘆氣道:“別動,你手出血了。”
葉赫嘿了一聲,身形展動,轉身就走,鮮血一滴滴的滾落在地,在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給我一點時間,也不是全無辦法。”這一句話總算將接近失控邊緣的邊緣的葉赫拉回現實,看到充滿絕望瘋狂的葉赫眼底終於有了一線清明,宋一指再次嘆了口氣,自已終於還是決定了要這樣做,從這一刻起,他很清楚的明白,自已已經站到了師尊的對立面……一念及此,百味雜陳。
實在受不了這種近乎**裸的熱切的眼神,憤憤的擺了擺手:“和你交個實底吧,朱小兄弟身上的毒,十成中我只有一成的把握……”看着對方眼底那團熾烈的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黯淡下來,宋一指莫名有些不忍心:“許是苗師弟在天有靈,你帶來的那句話,我總覺得大有玄機,等我專心推研一下,或可別有轉機也未可知。”
看向宋一指的眼忽然變得瑩然生輝,殷殷期許的神色躍然而出,宋一指的爲人他是知道的,從來不以虛言誑人,但凡是他說出口的話,便是十足真金不換,他說有幾分把握,那就是有幾分把握,他的話,葉赫信!
眼見對方臉色明顯好轉,心情極度壞的宋一指氣不打一處來,憤憤的跺了下腳:“去告訴你的那位兄弟,讓他從現在起,想要求一線生機的話,就不要再吃天王護心丹。”
“失去藥物壓制,他的毒發次數可能會增多,你既然是他的好朋友,就隨時呆在他身邊罷。今後毒性發作會一次比一次厲害,那滋味想必不會好受到那裡去,你的兩儀真氣陰陽兼具,毒發時候或許對他稍有幫助。”
葉赫神色平靜,一臉的理所應當:“總是我欠了他,就算爲他內力枯竭而死,也沒什麼說的。”
宋一指被他噎了一跟頭,恨其不爭的揮了揮手:“行啦,事已說完,話已帶到,滾出去罷。”
葉赫嘆了口氣,目光在桌上輕輕轉動不止那粒天王護心丹上佇了一瞬,隨即轉頭離開。
門扇砰然作響,宋一指卻如同抽了氣的皮球瞬間變軟,兩腿立不住坐倒在地,忽然伸手捶地,臉上帶着笑眼中流下淚來,咬牙切齒切齒詛咒:“苗缺一,你個瘦皮猴子死得倒乾淨,偏偏不肯讓我安生,還給我留下個難題!”
殿外天青雲碧,陽光耀眼生纈,從阿蠻這個角度望過去,周身籠罩着一身淡淡金輝的葉赫,身材挺拔筆直如劍,就好象是天上走下來的戰神一樣,不由得又是喜歡又是羨慕,忽然想到剛從窗底下聽到那些話,心情頓時變得大爲沮喪。
就在一顆小心眼患得患失的時候,邁步要走的葉赫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隱在角落處阿蠻頓時瞪大了眼,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浮了上來,心裡默默有辭:“看不到,你看不到,誰都看不到……”
彷彿是爲了印證好的不靈壞的靈的那句話,阿蠻的許願全然失效。
“聽夠了,就好好的去玩吧,不要再搗蛋。”
如同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直跳起來:“你是故意的,你絕對是故意的。”
阿蠻悲哀的發現,自已跳起來的一對腳落在地上時,如同踩在一片針尖上一樣,麻麻癢癢的難受之極,於是半真半假的哀哀叫痛,依他的經驗,只要用出這一招,葉赫肯定會跑過來對自已關懷呵護,可惜,這次不知中了邪,百用百靈的一招居然完全失效?不但葉赫沒有理他,就連殿內的宋一指也沒有任何的動靜。
在阿蠻瞪起的一對大眼中,一直揹着身對着他的葉赫沒有轉頭,沉默着停了片刻,轉身大踏步去了。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肯定是在哭。”憤憤的盯着葉赫遠去的背影,一邊揉着腳一邊小聲嘀咕道:“本少爺大人大量,就給你留三分面子好了,不揭穿你啦。”
小福子偷偷摸摸蹙到他的身邊,一邊討好的伸出爪子幫他揉腳,一邊好奇的問:“阿蠻小少爺,你怎麼知道葉赫少主在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