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於亢宿,奎婁胃畢爲其右,吉時,申。獲福於天。”
皇家自然有皇家的氣派,便是替皇子選個名字,也要有個好時辰。
宗人府於洪武年間設立,原本叫大宗正院,由親王擔任。後明制不許親王留京,便改到了禮部的治下。
高拱眼下是禮部尚書,這般的事情自然少不得他。眼看着宗人府的左右宗人在蕭墨軒面前輕些個鋪開了紙,倒是頜首微笑。
蕭墨軒怎麼說也是他高拱的學生,之前賭氣,也只是因爲這個學生看起來有跟着徐階跑的念頭。高拱雖有才,卻不是個器量很大的人,他可以不顧着自己正在想着法子去挖徐階的牆腳,想把徐階的學生張居正拉攏過來的念頭,卻無法容忍自個的學生換了門庭。
眼下蕭墨軒雖也沒說要幫着老師對付徐老頭,可是能夠置身事外,高拱已是滿足了。高拱,仍然是個惜才的人。
現今大明的直系,乃是當年燕王,也就是永樂皇帝一脈。按照輩分,是由“高瞻祁見佑,厚載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簡靖迪先猷。”排下來的。
隆慶帝是“載”字輩,那麼如今的皇子,便就該是“翊”字輩了。
雖然那個名字已經在蕭墨軒的腦海裡轉悠了好兩年,可是真到了這一刻,蕭大學士心裡頭卻是忍不住的抖呵了起來。
深吸一口氣,用手中的毛筆蘸飽了墨汁,蕭墨軒手腕一挺。就要落下。
朱翊鈞,這個名字暫且是不能全寫出來地,只有等皇上首肯了纔可,蕭墨軒當下要寫的,也不過是最後一個字而已。
鈞……蕭墨軒手上的筆只寫了一半。卻忽得又停了。只愣了片刻。筆又繼續落了下去,只是寫出來的並不是鈞字,而是一個“釗”字。
接下來第二個,才寫出了“鈞”字,等第三個,本想寫個“鈺”字,可想起代宗皇帝已經叫過了,便留了一個“銘”字。
宮廷用的紙張。都是上等地徽州宣紙,墨浸了進去,只片刻就乾透了。
隆慶帝也早就在上頭等着了,等蕭墨軒寫好以後,便由宗正送了上去,請皇上欽選。
“朱翊釗……朱翊鈞……”隆慶帝把紙上地名字挨個念過,來回唸了幾遍,手裡的丹朱卻仍是沒有落下。
又想了片刻,似乎想在“銘”字上點下,卻又把筆提了起來。
“看起來倒是都可用。”隆慶帝忽得擡起頭來。朝着蕭墨軒笑了一下,“既然是蕭卿家題的,自然都不會遜色,朕倒是難以點選了。”
“既然左右爲難。”隆慶帝說罷,重重的在紙上的“鈞”字上點了上去,“那便就取中間,不取左右。朕的皇兒,便就叫朱翊鈞甚好。”
朱翊鈞……真的叫朱翊鈞,一當下,蕭墨軒心裡鬆下了好大的一口氣。不過皇上這個選名地理由。倒也太離奇了點。左右爲難,那就不選左右的字,而“鈞”字正好被蕭墨軒寫在中間。
有這樣的道理嗎?蕭墨軒頓時又覺得哭笑不得。他可不是故意這樣想的。
“造冊。”隆慶帝輕輕個丟下手中的硃砂筆,對宗正吩咐道。宗正小心從案桌上揭起紙來,便領着左右宗正朝殿外走去。
皇上喜得貴子的消息,遠比一般的消息要傳的熱鬧。
在皇子出生的第二天申時後,宗人府便就正式把“朱翊鈞”這個名字登記入冊。
接下來的幾天,京城裡頭大大小小地衙門。整日裡論的也都是這件事兒。
各衙門裡頭。若論起最閒,嘴最碎的地方。那莫有比得過都察院的。像是爲了慶祝皇子大人出生,整個都察院裡的御史,竟是連着兩天都沒給皇上去上奏摺。各公房裡,卻都是扎堆的人羣,比甚麼時候都熱鬧。
“我看這位新誕的小王爺,日後八成會被立爲太子。”一個自作聰明的傢伙若有所思的說着話,卻招來一陣白眼。
眼下皇上就這麼一個兒子,只要他能活下去,那便就是事實上的長子。且不論眼下皇帝沒有其他兒子,就算日後有了,被立爲太子地機會也要遠大於其他皇子。這個道理有腦子的人都知道,難道還要你來說不成。
“蕭家這回可更是顯赫了,堂堂正正的國丈和國舅爺。”這個問題,才他們更關心的。
“你說蕭子謙會不會被封了侯,歷來誕下皇子的皇妃家裡,且都是有這個規矩。”
“那也得看太上皇和皇上舍得不,這兩年我們京官的俸祿,且不都是蕭子謙想着法子弄來的。”有人對這個問題表示懷疑,“若是他封了侯,便不能再理朝政,實話說起來,倒真是屈廢了朝廷的棟樑。”
“那倒也未必,侯爺自然有侯爺地便利,未必不能幫着皇上辦事兒。”也有人表示贊同。
“呵呵。”忽得有人在旁邊冷笑了幾聲,衆人轉頭看時,卻是鄒應龍。
鄒應龍論起來倒是和蕭墨軒有幾分交情,當年對付嚴家地時候,曾經站在同一個戰壕裡,算得是舊識了。見是他在發笑,衆人也不惱怒,只是都看着看,想聽他會有什麼高論。
“蕭子謙之所以是蕭子謙,便就是能想別人所不想。”鄒應龍呵呵笑道,“他是否算是內戚,當年他選大學士的時候,事兒便早就明瞭。”
“李妃娘娘姓李,他姓蕭,如何能算得是外戚。況且當日皇上和李妃娘娘大婚地時候,他倒還是坐到裕王府裡做了主家的客。”鄒應龍又繼續說道:“上回皇上已是認了這個理,眼下若再封蕭子謙爲侯,豈不是自個打自個的耳光。”
“更何況,你們以爲蕭子謙樂意去做個甚麼侯爺?”鄒應龍不屑的搖了搖頭。
“鄒大人和蕭大人是舊識,到時候說不定還要勞煩鄒大人引見一二。”衆人一起點頭稱是,更有人順便打點起關係來。
“路大人和蕭家才走得更近,諸位又何必勞煩我。”鄒應龍心裡苦笑一聲,不置可否。
鄒應龍也有鄒應龍的苦處,他雖然和蕭墨軒舊識,可是他自個畢竟是徐階的人。蕭墨軒自從這次回京之後,誰也摸不準他的心思。徐階和高拱,他兩邊都能夠上關係,更是說不準到底站在誰一邊。
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個去找他豈不是自討沒趣。而右都御史路楷,則早就轉投靠了蕭家,和大理寺卿萬一樣,已經由嚴家的黨羽轉成了蕭家的嫡系。
路楷和萬當年跟着嚴世蕃也做過不少事兒,嚴家倒臺後,衆多黨羽多受牽連,可是這兩貨卻絲毫未動,便就是改換門庭的好處。
對於這兩個傢伙,蕭墨軒雖然不甚看重,可是在手上得力之人不多的情況下,也是頗多照顧。
“看來路大人仍有可爲啊。”衆人對鄒應龍說的這個道理也是認可,七嘴八舌的繼續討論着。
“咳……”一羣人說得正起勁,忽得又聽到後來傳來一陣咳嗽聲,又回頭去看,這回到是左都御史趙貞吉了。
趙貞吉剛從公房裡出來,散步走到這裡,見一羣人聚在這裡說着皇子的事兒,便湊在後面聽上一二。
說來說去,卻又扯到了都察院,頓時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
趙貞吉眼下是左都御史,都察院這一畝二分地是他的地頭。而趙貞吉一向自視清高,對於右都御史屢次投靠權臣的舉動甚是不齒。
可眼下自己治下的這幫子人裡,竟有許多要起了和蕭家扯關係的念頭,更是有人居然說路楷仍大有可爲。眼下京城各部裡,都有現成的主官,路楷若是有可爲,總不可能是到內宮二十四衙門裡去吧,難道竟也是要在這都察院裡不成,自然在心裡生出幾分惱怒來。
“難怪這幾日竟是一份摺子不見。”趙貞吉翻了翻白眼,踱了幾步,“朝廷的俸祿,竟是拿得如此便利。”
趙貞吉的脾性甚烈,尋常在都察院裡,便就沒人敢去惹他。那些御史們,察言觀色的功夫也不差,哪裡還看不出來趙貞吉已是觸了內火。一語不發,一個個避了開來。
“荒唐,真是荒唐。”也不知道趙貞吉到底在說誰,只甩了下袖子,便疾步朝着自個的公房方向轉了回去。
“趙大人。”鄒應龍本也想離開,可是在原地停了片刻之後,卻是朝着趙貞吉走的方向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