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千戶揣着顆心,跟在蕭墨軒的馬屁股後面,向着灣底村的方向奔去。
轉過一片小樹林,已經清晰可以看見灣底村裡騰起的火光和一陣陣砍殺聲。
“蕭大人,果然有倭寇。”孫千戶並不知道戚繼光正領着明軍在清剿倭寇,只當都是倭寇折騰出的動靜,兩條腿糠抖着回身望了蕭墨軒一眼。
蕭墨軒也看見了火光,聽見了砍殺聲。若說他不怕,也不盡然,可是剛纔一賭氣就衝了過來,現在若是再回頭,豈不是顏面丟盡。
於是鐵青着一張臉,躍下馬來,小心的向前面探着。
“什麼人?”孫千戶忽得看見前面路邊幾個人影閃動,便想大喝一聲,好給自己壯一壯膽,等叫了出來,卻是底氣不足。
孫千戶所看見的那幾個人影,正是周牛山一行。孫千戶看見他們的時候,他們正使勁扯着身上倭甲,想要取下來丟到路邊,卻冷不丁聽到耳邊有人呵斥。這一羣人本來就已是驚弓之鳥,猛然間聽到有人喝問,擡頭一看,只見遠處一大片火把,頓時嚇破了膽,哪還敢去管迎面來的到底是什麼人,連扔在地上的刀都顧不上揀,只掉過頭來又跑。
孫千戶也沒想到自己這麼一叫,居然威力這麼大。只是見對方掉頭就跑,便習慣性的追上前去看。
這一看不打緊,仔細看時,卻見是一羣倭寇正在逃竄,而且一個個逃的帽歪衣斜,極其慌亂狼狽的樣子。
難道是小股的新倭,見了自己這邊人多勢衆就想逃跑?原來倭寇也知道害怕?孫千戶胡亂的猜想着,意外之餘,腿上頓時也感覺有了勁。
跟在後面的百來名士兵,想是也存着和孫千戶同樣的想法,抖擻起精神,挺矛直追。
冒充倭寇的打手們企圖向道路兩旁逃竄,奈何臬司衙門的這幫兵認準了這是個升官發財的機會,左右衝突着,像一張撒開的網一樣圈住了這批“倭寇”。
此時,戚繼光那裡的戰鬥也已經接近了尾聲。平日裡對倭寇頗有忌憚的明軍,陡然間發現這幫昔日裡橫行霸道的傢伙居然也是這麼的不堪一擊,於是乎軍心大振。又加上人數本來就大大的佔優,一場遭遇戰立刻變成了一場一邊倒的屠殺。
不到半個時辰,龜田次郎帶來的五十多個倭寇便只剩下不到十人,被明軍驅趕着向後退去。
孫千戶一行追的正勁,突然又看見對面有幾百號人衝了過來,一時沒反應過來,剛纔還堅挺的雙腿不禁忽得一軟。等看清了對面是自己人,卻已經被那幫打手跑失了幾個。
蕭墨軒和戚繼光的兩支隊伍這麼一前後夾擊,猶如關門打狗。到了這時候,剩下的倭寇和打手們也已是無計可施,只得紛紛納首投降。
“請問貴部是哪個衛所的?”戚繼光見對面是一羣明軍,以爲也是接到匪情前來剿倭的,勒着繮繩,上前問道。
“回將軍的話,我們是臬司衙門護送賑災欽差的。”孫千戶心知大功已成,回話的時候底氣十足。
“哦,護送欽差的?”戚繼光這麼急着趕過來,正是因爲聽譚綸說蕭墨軒去了富陽,“可是隨着蕭大人的兵?”
“正是在下。”蕭墨軒聽戚繼光提到自己,拱手回道。
“在下都司參將戚繼光,參見欽差大人。”戚繼光聞言立刻躍下馬來,上前向蕭墨軒行禮。若論品階,戚繼光比蕭墨軒高了不知道多少級,可眼下蕭墨軒是欽差,所以戚繼光倒要向蕭墨軒行禮。
戚繼光?蕭墨軒心裡一陣驚喜,對面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戚繼光?
“久仰戚將軍大名。”蕭墨軒連忙回禮,回眼又看見那批拿着狼筅和盾牌,短刀的士兵,隨口問道:“想必今天戚將軍的鴛鴦陣又施了一次神威。”
“鴛鴦陣”,戚繼光聽到這三個字,心裡頓時一震:“蕭大人也認識荊川先生?”
戚繼光提起的這位荊川先生,原名唐順之,曾以兵部郎中職,督師浙江,並親率兵船於崇明破倭寇於海上,逝於嘉靖三十九年。戚繼光所用的“鴛鴦陣”便是唐順之所授,而“三才陣”也是從“鴛鴦陣”中演化而來。
“荊川先生?”蕭墨軒疑惑的搖了搖頭,他並沒有聽說過什麼荊川先生,只是曾經在書上看過些戚繼光剿倭的事情。
見蕭墨軒搖頭否認,戚繼光卻更是暗暗稱奇。沒想到這位看似文弱的蕭翰林似乎還通曉兵法,心裡不禁多了幾分欽佩。
“且去看下那村子受害如何。”蕭墨軒揚起手中馬鞭,指着灣底村的方向說道。
灣底村。
白天還熱熱鬧鬧的村子,現在卻是一片殘磚碎瓦,斷壁殘垣。
殘餘的火光間,隱隱傳出一陣陣低泣與嗚咽,讓人心裡一抽一抽的疼。
蕭墨軒的眼睛裡像是要冒出火來,憤憤的瞪了那羣俘虜一眼。
“蕭大人,在下且押送這些倭寇回杭州,可否麻煩安頓下這些難民?”戚繼光拱手對蕭墨軒道別。
“應該,應該。”蕭墨軒連連點頭,自己本來就是賑災副使,也大可不必區分到底是水災還是兵災。
等戚繼光離開之後,蕭墨軒便張羅着要把這些災民先帶回龍門鎮安頓。
“蕭大人,那邊有個女人說什麼也不肯走。”蕭墨軒正忙着聚攏村民,孫千戶前來稟報。
“盡添亂。”蕭墨軒無奈的嘆了口氣,對孫千戶問道:“人在哪呢?”
“便在那堵斷牆後面。”孫千戶指着不遠處的一堵斷牆說道,“只說要陪着她爹。”
“那她爹人呢?”蕭墨軒又問。
“聽村裡鄉親們說,適才已被倭寇所害。”孫千戶嘆息一聲,開口回道。
蕭墨軒搖了搖頭,也嘆一口氣。朝着孫千戶指的方向走了過去。等轉過了斷牆,果然看見一位約莫十七八歲的姑娘縮在牆角里頭,一副驚嚇過度的樣子。
“姑娘,此地非久留之地。”蕭墨軒生怕再驚嚇了她,小聲的說道。
“我不走,我要陪我爹。”那姑娘緩緩擡起眼來,木然的看着蕭墨軒。
“你爹……”蕭墨軒心裡又是一陣隱疼,眼睛看到斷牆後一排隆起的小土包,上面還覆着新土。
“你家裡可還有其他人?”蕭墨軒試探着問。
回答蕭墨軒的,只是一陣搖頭。
“姑娘,若是你爹看見你這副模樣,想是他也不會開心。”蕭墨軒咬了咬嘴脣,略湊近一些。
“爹……爹他看不見了。”那姑娘從蕭墨軒身上收回目光,眼角又滾落下幾滴淚珠。
“那你爹平日裡對你可好?”蕭墨軒知道這時絕不能強行把她帶走,這樣只會給她心裡留下更大傷害。
“嗯。”那姑娘點了點頭,把自己抱的更緊。
“那你爲何又欲令慈父泉下不安。”蕭墨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藹些。
聽了蕭墨軒這話,那姑娘疑惑的擡起眼來。
“只稍等一會,鄉親們便要一起離開。令尊生前視你爲掌上明珠,你現在卻欲令自身獨處荒野。慈父地下有知,豈會安寧?”蕭墨軒一邊說着,一邊從袖中抽出棉布手帕,遞了過去。
那姑娘聽蕭墨軒這麼一說,一時也是愣住了。
“姑娘,跟着去鎮上吧,莫要令慈父泉下不安。”蕭墨軒耐下性子,繼續勸道。
那姑娘愣了半晌,才遲疑着從蕭墨軒手中接過手帕,用雙手託着敷在眼上,緩緩站起身來。
“把馬牽過來。”蕭墨軒見她站起身來,知道便是答應跟着大夥離開了,連忙叫人牽過馬來,讓她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