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李家——
大奶奶在閣樓上念着佛,身邊到處香菸嫋嫋,空氣中瀰漫着濃厚的檀香味道。
陡然聽見李雲清一聲接着一聲的叫喚,大奶奶心中一個不穩,連忙睜開雙眼,忙不迭地推開閣樓上的窗子,探着身子往下瞧。
這五月的天,已經熱得很了,房門幾乎都是敞開着的。大奶奶輕易便看到了樓下新房內此時發生的情況。
李雲清身着棕色對襟領口淡梅紅色長衫,頭髮一半束起一半垂下,上面纏着厚厚的繃帶。他的手放在桌上,正由郎中施針,那一聲聲叫喚便是因爲郎中落針之後引起的。
“唉喲!麻——”李雲清麻得身子都軟了,閉着眼睛叫了一聲。
郎中將針抽出,換了個地方紮了下去,嘴裡問道:“這樣呢?”
“疼……喔……哦……麻!”李雲清的表情有些痛苦。這讓陪伴在他身旁的秀娘有些擔憂,眼神不停地瞥着郎中,又關切地看着李雲清。幾次想要開口,問個究竟。
郎中依舊還是昨日那個扮相,頭頂布方巾,身着灰青色長袍,腰間連個腰帶都不曾扎,只是長袍下穿着同色系的長褲,腳上踩着一雙軟底黑布鞋。他一邊施針一邊不緊不慢地說着:“麻,就說明有效果了。雲清賢侄,你這也就是遇見我了,你要是遇見其他庸醫,你可就完了。”
秀娘在一旁一聽說“完了”這兩個字,頓時心裡沉了下去,連忙心裡啐了幾下,想要把那黴運啐走。
郎中和李雲清說過這幾句話之後,又對秀娘說了起來:“少奶奶,我可以教給你一套按捏手法,你天天幫他按捏幾次。這樣,可以使他的腿恢復得更快一些。”
秀娘在白底暗玫紅花朵圖案的闊袖底衫外趙了一件同樣的外衫,只是那敞襟衣領是湖藍色打底,上邊兩側分別繡着玫紅色花朵,與身上的花紋倒是映襯得很。同時也可以清晰露出底衫對襟領口上的那抹硃紅。外衫袖口也是用硃紅色滾得邊,闊袖上繡滿了漂亮的花朵。她的頭髮盤成了婦人的磬蟠結,上邊簡單地cha了兩隻金鈿,又在腦後別了一個通體碧綠的髮簪。樣式雖然簡單,但金鈿十分精美,看着倒也有新婚的喜慶勁兒。
聽聞郎中說拿捏可以使李雲清好得更快些,秀娘頓時露出甜美的笑容。那一對酒窩一閃一閃,有些心急地說道:“好呀。那清先生現在就教我吧。”
李雲清還在哎哎地叫着,抽空看了秀娘一眼,滿是感激。閣樓上大奶奶將秀娘所言完全聽了去,見她如此關切李雲清,露出欣慰的笑容。
看來,這女子終究是要嫁人的。之前大奶奶也聽說了李雲睿和秀孃的事情,但李雲清喜歡秀娘,想要娶秀娘,那麼她就會盡量地完成這件事情。雖然之前也有些擔心秀娘心中一直記掛李雲睿,怕是不會好生地與李雲清過日子。所以之
前新婚之夜纔會對秀娘進行了一番叮囑,而晨間又因爲她沒伺候好李雲清而訓斥了她幾句。眼下看來,這新媳婦倒還可以。
郎中並沒有因爲秀孃的心急而感到不滿。相反,倘若秀娘根本不着急,那纔會被人小瞧了去。這女人爲了自己的男人肝腦塗地也是應該的,掏心挖肺那完全是正常當做的。區區一個學習拿捏,更是她應盡的本分。
但郎中還是像模像樣地誇讚了句:“少奶奶真是好學之人。好!來,我現在就教你。”
兩人便開始在李雲清的腿上CAO練了起來,郎中一邊拿捏一邊講解,而秀娘則瞪大雙眼,不敢錯過一絲一毫,生怕記不清楚。期間,偶爾會夾雜着李雲清的呼聲。
大奶奶看着眼前這一切,耳聽那雜亂卻充滿了人情味的聲音,摸了摸耳垂上當年李太二爺送給她的那對黑珍珠耳環,微微一笑。
……
祠堂跨院外,那封信已經交到了李三爺的手中。他拿着信來回踱着步子,越看上面的內容,心裡的擔憂越大。
終於,他重新站在兩個兒子面前,將那封信折了幾折,嚴肅說道:“雲鬆啊,這貢茶的事情,關乎到我們兩李的榮辱興衰,千萬馬虎不得。我看,家裡的事你就別管了,趕快動身回去吧。”
李三爺將摺好的信箋重新裝回信封裡,還給了李雲鬆,嘴裡吩咐着。
李雲鬆自然知道這件事情不是小事,也不和李三爺推讓什麼了。他點了點頭,收好信後說:“爹,事情緊急,那我現在就走了,我會想辦法挽回局面。”
“好。”李三爺點了點頭,爲自己懂事的大兒子感到欣慰。只可惜,再懂事,他終究只是個庶出,未來家族興旺卻還要依仗着自己的嫡子李雲睿啊。
李大爺見那父子三人說起沒完,也從裡面走了出來,挨着李雲鬆的身邊站着。李雲鬆和李三爺說完了話之後,轉身又和李大爺說:“大叔,這修祠堂的事情看來我是顧不上了,就有勞您費心了。”
李大爺巴不得後李家在修祠堂上一點力氣不出,那樣前李家在祖宗面前,在鄉親面前,在那些農人乃至外人面前纔有面子。聽了李雲鬆這麼一說,趕緊表態:“都是一家人,分什麼你我呀!你趕緊把貢茶的大事搞好,家裡的事你不用CAO心。快走快走吧。”
李大爺朝外揮着手,催促着李雲鬆趕緊回去忙。關於在湛州的生意,前後李家均有份額,所以李大爺也不是完全私心。原本是李雲清和李雲鬆共同在外面跑商的,李雲鬆因爲開了武館,平日裡對那些生意多有照顧。且因爲他武館逐漸走上了正軌,平時到也不太需要他在武館,便將身心投入到了生意上。這次李雲清大婚,結果傷到了自己。現在貢茶方面出了事情,他也不可能趕回去,所以能夠負責解決辦法的,也唯有李雲鬆了。
李雲鬆不敢耽擱,與幾人說了句告辭的話便匆匆離開了。而修葺祠堂的事情,也暫時告一段落,只等着籌集修葺所用的錢財了。
回到家中,李大爺不敢隱瞞,趕緊將貢茶方面出事的事情和大奶奶說了一通。
“貢茶漕運的方面出問題……”大奶奶沉吟着。
“是啊!”李大爺愁眉苦臉,那一對稀疏的眉毛都要擰到一起去了,眉心中央那深深的川字,明顯表現出李大爺此刻的煩躁心情。
“世風日下,民亂加匪亂,這水路旱路都不敢走啊!”
大奶奶雖然不做掌祠人了,但對於自家生意還是很在意的,聞言忍不住問道:“雲鬆不是說湛州府總兵答應出兵護送貢茶嗎?加上雲鬆武館裡選派出一些好手來,不應該再發生問題的!”
李大爺拉着一張苦瓜臉,將頭上的圓角帽摘下來,搔了搔頭皮:“這麻煩就處在了湛州府總兵身上了。”
大奶奶頓時一陣心驚,下意識地瞪大了雙眼,緊忙問:“出了什麼麻煩?”
“信上沒細說呀!”李大爺也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可那信是從湛州那邊武官直接寄來的,看樣子寫得很是匆忙。
“不過我們這次兩李承辦的貢茶,湛州府總兵是不會出頭護送了。各鏢局因爲害怕匪亂,也不敢護送了。所以呀,雲鬆纔會去想別的辦法去了。”
大奶奶聽了解釋之後,心裡更加不安。她無意識地滾動着手裡的念珠,儘量用平穩的聲音說道:“可是出了這麼一檔子事,雲清此刻居然還受了傷,不然應當和雲鬆一起去一趟的。”
她向前走了幾步,踩的地板發出輕微的響聲:“可雲清傷了不能去,你好歹也該跟着雲鬆走一趟才行啊!那畢竟是我們李家的生意,我們前李一個人也不去,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李大爺滿臉苦大仇深的樣子,一張臉幾乎皺到了一起,攤着雙手在大奶奶的身後開口:“可是,我對做生意一竅不通啊!我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再說了,雲清傷成了這樣,我也不放心吶。”
說這話的功夫,李大爺已經從大奶奶的身邊走到了她的對面,轉過身來看着大奶奶繼續說道:“眼看新媳婦就要回門了,雲清又傷成這樣……”他頓了頓,滿臉的無奈和無所適從:“娘,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儘管已經年近五十,可李大爺在大奶奶面前永遠是那個拿捏不起的孩子,遇見了事情,倘若大奶奶不在,他到尚且有幾分主心骨。可若是大奶奶一在他的身旁,便頓時什麼主意都沒有了,全都等着大奶奶定奪。
大奶奶聽了李大爺的話,也覺得揪心,可暫時確實沒有什麼好的法子。她只能雙手合十,凌空拜了一拜,嘴裡喃喃有詞,希望佛主看在她一心向佛多少年的份兒上,保佑李家可以順順當當地過了這道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