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爺見大奶奶走到自己身邊了,忙不迭地站起來陪着。家中長輩站着,自己身爲晚輩,豈有坐着的道理?李家講究凡事以孝爲先,李大爺雖然一介白衣,性子又有些急躁,但卻是個孝順的人。
“娘,您的話,兒不能不從。但是,兒不肯去後李家,要後李家來到家裡給我賠禮認錯才行!”
大奶奶聽得有些莫名其妙,這件事情又是從何說起的?只不過是商議開祠山種茶,好端端地怎麼就要讓後李家來給他認錯?後李家做錯什麼了?他又有什麼地方需要人給他賠不是的?
她瞪大眼睛,聲音雖然不大,卻異常嚴厲:“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爲什麼你非要後李家三爺當衆丟面不可啊?”
大奶奶也是神經繃得太緊。李大爺並沒有說讓李三爺親自前來,只是說讓後李家來給他賠禮道歉而已。儘管現在說到後李家,必然會第一個想起李三爺,但是除了他,後李家男人多的是。
“娘,我沒有說非要三哥親自來呀!讓雲睿來,讓雲睿來就可以!”
“胡鬧!”大奶奶被氣的有點語無倫次:“你憑什麼讓人云睿來給你道歉?你怎麼了就給你道歉?雲睿那不管怎麼說,也是孫子輩的人了,你一個做長輩的你好意思嗎你?”
李大爺被大奶奶搶白了幾句,心火也有點上來了,據以力爭着:“娘,兒好歹也是一個掌祠人吧。李雲錦他是個什麼人?斗大的字他不識一籮筐,我要是跟他較勁,兒就低了身份了。可李雲睿他不一樣了呀!雖然他年紀小,和我們雲清彷彿,那幾乎也就算是我的孩子了。可他也是跟我今年一起參加大考的知書達禮之人。那天,他當着那些族老的面說我是一個重利輕義的小人。、娘,就您說,您說我能不跟他較勁嗎?”
大奶奶知道,要是不讓李大爺找個由頭出出這口氣,這件事情永遠都安頓不下來。爲了兩李家的利益,爲了李氏一族的興旺,大奶奶決定暫時先安撫下李大爺的情緒。至於這道歉的事情,回頭再讓李三爺去辦,找個折中的辦法,把這件事情了了也就算了。
她走上前,伸手整理着李大爺那有些褶扭的衣襟,耐心勸着,心裡卻有些奇怪。那天的事情,她並不清楚,可李雲睿一貫持重懂禮,他怎麼能說李大爺是小人呢?這話要真的從一個晚輩的口中說出來,哪怕被說的人不是掌祠人身份,只是一個普通的長輩,那也是壞了老祖宗規矩的,那就是目無尊長,那就是不孝,該請家法來的。
“雲睿真的這麼說的?如果真是這樣,娘便豁出去這張臉,也要請了家法來。”大奶奶狀似替自己的兒子出頭,實則是想探問個清楚。她心裡篤定李雲睿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而如今清遠輩分最高的就是大奶奶,她說要請家法,即便是後李家的子孫,她也有
權利去責罰。
李大爺趕緊改口:“他倒是沒直接這麼說我,但是那話裡話外都是這個意思就是了。”
說到請家法,即便是李大爺也不敢掉以輕心。受過家法責罰的,輕則被族人恥笑,重者甚至乾脆不允許入祖宗祠堂,以後百年了,連個牌位都不能有。李大爺就算是再有心和後李家過不去,也不能拿這樣的事情來做文章。
大奶奶冷笑了下,果然事情就是她所想的那樣。不過李雲睿若是話中真有那個意思,那也是他的不對。作爲小輩,來給李大爺賠禮道歉,不算過分。
*****
很快,事情便這麼說妥了。李大爺候在家裡,等着李雲睿隨時隨地上門道歉。大奶奶讓人把這消息傳達給了李三爺,並附上自己的意思,讓他做個主,就讓李雲睿出來說上幾句好話,把這開墾祠山的事兒早點落實了算了。不過是口頭上道個歉,沒有旁的說道。李大爺的性子也是那樣,無非喜歡口舌之爭,真要讓他弄出點別的事情來,他也沒那個本事。
這事兒卻偏巧被李雲錦知道了,興沖沖地從外面衝了回來。一踏進跨院大門就衝着槽門屋檐下坐着靜思的李三爺叫了起來——
“爹,這樣的事情還不叫過分嗎?那狗日的酸秀才他太刁狂了。他讓雲睿去道歉,他什麼意思?我和雲睿都是晚輩,爲什麼偏偏叫雲睿去,而不是叫我去?前後李家的人都知道雲睿使我們後李家的晚輩中唯一的嫡子,又是我們後李家唯一有希望入仕做官、光耀我們後李家門庭的人。他讓雲睿去道歉,那就是在打您的臉,在打我們後李家的臉,他……他太陰損了他!”
李雲睿的話,說得李三爺心氣兒也開始不順起來。原本他接到大奶奶的消息時,並沒有想這麼多。只是讓自己這個聽話的兒子去上門道歉,心裡有點捨不得。可李雲錦的這一番話說得李三爺心裡開始犯了合計,沒想到大字不識一個的李雲錦竟然也能分析得如此透徹,說得頭頭是道。這件事情乍一看來沒什麼不妥當,可仔細分析之後,不得不承認李雲錦的話雖然粗糙,但其中有些道理到也是真的那麼一回事。
李雲錦見李三爺一直不爲所動,粗神經的他自然沒注意到李三爺此刻的臉色已經開始有些不對了。他又把目標對準了一旁安靜站立着的李雲睿,走上去拉着李雲睿的衣袖就往李三爺的面前拽,一面拽還一面勸誡李雲睿這件事情一定要聽他李雲錦的。
若是李大爺讓李雲錦去道歉,他一定會去。他不算什麼,他只不過是後李家衆多子孫中一個不起眼的庶出。用李雲錦自己的話來描述自己:“我就是後李家的屁股,踹兩腳打兩下都無所謂。”
但是李雲睿不行,他是後李家的臉面。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丟什麼都不能丟臉。李雲錦一遍
遍地囑咐着,就連李雲睿也覺得這話說得話糙理不糙,點着頭還真往心裡去了。可他更知道,如果他不去道歉,這祠山就別想着開了。
“爹,您說是不是這個理?”李雲錦嘮叨了一通,見李雲睿就是不說話,忍不住又找上了李三爺做幫襯。
所有人都知道是這個道理,所有人都知道本就沒有什麼需要道歉的事情。可李大爺那邊態度堅決,李雲睿不去道歉,這事兒甭提!
“雲睿啊,你怎麼看這件事情?”李三爺有些爲難地問自己的兒子。眼下李雲睿的態度最主要,就要看他是否真的懂自己的心思了,是否會一切爲了大局出發。
李雲睿的心裡也在做着天人交戰,此去道歉,還不知道要受到如何的凌辱,他也實在難爲。但與李氏一族的興旺和全組利益來看,唯有此法可行。
“我認爲,若有過錯,認錯賠禮不是件丟人的事;反之,有錯不改,那倒是真的過錯。”
李雲睿朗聲回答着,心裡也不是怎麼舒服,因此一說完話,嘴脣便緊緊抿着,視線隨意地落到八仙桌的桌腳下,也不知道那下面能看出什麼來。任憑李雲錦在他耳邊不滿地嘮叨,他的神情卻好似一個陷入自己世界中的孩子一樣,對身外的事置之不理。
李雲錦可不幹了。弟弟這是什麼意思啊?難道真的要向那個酸秀才賠禮道歉啊?
李雲睿頓了頓,等到李雲錦咆哮過後,再度開口:“論輩分,他是我的長輩;論學問,他是我的學長。”他轉過頭來,盯着近在咫尺的李雲錦下巴上那一撮小鬍子:“二哥,你說,我向他賠禮道歉丟臉嗎?”
“丟臉!”李雲錦毫不猶豫地說着,聲音大的幾乎要將房頂掀起來。李雲睿不覺得丟臉,可他們覺得丟臉,李大爺這擺明了就是仗勢欺人!
李三爺只覺得耳旁嗡嗡作響,整個屋子裡都充斥着李雲錦的叫聲,忍不住斥責着:“嚷什麼嚷?有話難道你就不會好好說嗎?”“哎呀!”李雲錦可算是體會到了秀才碰到兵,有理說不清了。讀書人都是這麼一副酸樣,不若他爽快,他看着就生氣。
“二哥,我去陪個禮,祠山就可以順利開墾,我倒覺得這是一件好事。”李雲睿看着李雲錦滿屋子轉,知道他是爲了後李家的顏面,但是顏面和全族存亡相比,孰輕孰重,一眼便能分得清。
“什麼好事?我寧可不開這祠山了,我也不願輸了這口氣!”李雲錦叫着。這後李家有李雲錦,前李家有李大爺,這日子,甭想安穩了。
李雲錦最搞不懂的就是李三爺爲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李大爺過分的行徑,爲什麼就不召集族老開祠堂商議免了李大爺的掌祠人,他爲什麼就這麼怕前李家?
“爹,你是不是有什麼把柄攥在人家手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