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根堂的天,豔陽高照。
沈覓剛邁進半隻腿,便和顏兒撞了個滿懷。
顏兒一邊抱怨着,一邊擡起頭,看到是沈覓的時候,眼神裡充滿了驚喜。
“哥哥……”欣喜的聲音剛發出一半,便轉爲驚恐:“救命啊。”
身後,小桑氣沖沖地走了過來,手裡還拎着一把雞毛撣子。
顏兒嚇得連忙躲在沈覓屁股後面,只露出半張小臉,叫道:“哥哥,快救我,小桑發瘋啦。”
小桑兇相畢露,在沈覓面前揮舞着雞毛撣子,聲音雖然不大,但卻格外冷冽:“沈覓,你給我讓開!”
沈覓很少見她真的動氣,心中暗暗叫苦,連忙說道:“小桑姐,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一個小屁孩,幹嘛跟她置氣。”
小桑銀牙怒咬,隔着沈覓便開始打了起來,邊打還邊叫着:“滾開,別攔着我。”
顏兒雖躲在沈覓身後,但還是吃了不少揍,疼得她眼眶微紅,帶着哭腔求饒:“小桑姐,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就饒了我吧。”
沈覓也跟着捱了幾下,感覺身上火辣辣的疼。
小桑竟然動真格的。
沈覓聽着顏兒的哭嚎,有些不滿小桑的做法,一把奪過雞毛撣子,勸道:“行了行了,顏兒都認錯了,差不多就行了。”
小桑卻根本不聽他的話,伸手就要去搶。
沈覓下意識地想把她推開,卻見她眼眸之中竟也噙滿了淚水。
顏兒哭是常態,可小桑卻很少流淚。
沈覓頓時慌了神,連忙問道:“你怎麼了?”
小桑不理會他,執拗地搶着沈覓手裡的雞毛撣子。
沈覓一把將她摟在懷裡,不管她怎麼掙扎都不放手,柔聲安慰道:“沒事了,無論發生什麼,不都有我在呢嗎?”
小桑嘴裡的呵斥漸漸變成了啜泣,掙扎的動作也小了不少,埋在沈覓的懷裡哭了起來。
顏兒聽見小桑的哭聲,自己也不哭了,不解地看着小桑。
“哥哥,她怎麼啦?”
沈覓瞪她,低聲訓斥道:“還不是因爲你。”
顏兒朝沈覓扮了個鬼臉,緩緩走到小桑身旁,拽了拽她的衣袖,“小桑姐,你別哭啦,顏兒以後一定什麼都聽你的。”
可惜她的話不僅沒起到什麼作用,反而讓小桑哭得更厲害了。
沈覓無奈地嘆了口氣,心說這裡都鬧成這樣了,也不知道施老幹什麼去了,也不過來勸一下。
只得耐着性子好言好語地勸了半天,小桑這才終於停了下來。
沈覓連忙討好地給她遞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問道:“顏兒那臭丫頭又怎麼惹你生氣了?”
顏兒一把跳到他的懷裡,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掛在他身上,說道:“我纔不是臭丫頭!”
小桑喝了一大口茶水,這才緩過神來,瞪着她道:“你自己問她,幹了什麼壞事。”
顏兒不敢看小桑,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道:“不就是把難喝的水給倒掉了嘛。”
小桑叱罵道:“那是給你治病的藥,花了半個月的伙食錢,無根堂入不敷出,那都是大夥兒少吃了好幾頓飯才攢下來……”
說到最後,眼眶溼潤,竟說不下去了。
沈覓摸了摸顏兒的額頭,果然有些發熱。
www ⊙тt kān ⊙¢o 他捏着顏兒的鼻尖,笑道:“你啊你,有病也不老實。”
說着,將體內的塵息緩緩凝聚於掌心,待到掌心發熱,這才輕輕貼在顏兒的額頭上。
“好,好熱啊,”顏兒不安分地拱來拱去,叫道:“哥哥你幹嘛?”
沈覓持續將塵息注入顏兒體內,笑着調侃道:“不老實吃藥,就要挨罰。”
“我不嘛,”顏兒被熱氣烤得難受,想要將沈覓的胳膊拽開,“我不要挨罰!”
沈覓不理會她胡攪蠻纏,又輸了一會兒塵息,見涔兒臉蛋紅彤彤的滲出了些汗珠,這才鬆開手,道:“怎麼樣,感覺好些了嗎?”
顏兒眨眨眼,深吸了一口氣,驚喜道:“哇,我的鼻子又能用啦,哥哥,你好厲害。”
沈覓幫她擦着細汗,緊了緊衣領,這才說道:“最冷的時候馬上就要到了,以後出去玩要多穿些衣服,知道了沒有?”
顏兒一把摟住沈覓的脖子,笑嘻嘻地說道:“要是有哥哥陪着我,我纔不出去呢。”
沈覓捏了捏她稚嫩的小臉,這纔對小桑說道:“我這次來,帶了不少金銀細軟,值不少錢,你也別發愁了。”
小桑眸中閃過一絲欣喜,緊接着又替換成擔憂,問道:“你哪來的這些東西,該不會是從內城裡偷來的吧?”
沈覓佯怒道:“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是少城主賞賜的。我立了大功,被城主賜了字,現在也算是個貴族了。”
“真的?”小桑難以置信地看着沈覓。
“當然,”沈覓笑了笑,話題一轉,問道:“不過,無根堂現在已經到了連藥都買不起的地步了嗎?”
小桑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本來還能正常運轉,可誰知天人會最近一直閉門謝客,沒了他們的資助,我們少了很大一筆經濟來源。”
天人會?
沈覓想起大總管在正陽殿立下的軍令狀,難道天人會知道自己要被肅清,所以提前跑路了不成?
他問道:“什麼時候開始的?”
小桑回憶了一下,說道:“就在不久前,大概有七八天的樣子,我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便開始節制大夥的開銷,若不是有你,恐怕這一個冬天大夥兒都要餓肚子了。”
是回到濁染城之後。
會不會和那個叫獵師的眯眯眼有關?
沈覓想了想,問道:“那花影樓呢?”
小桑搖搖頭,說道:“花影樓還開着,但裡面天人會的人卻都不見了。”
跑的這麼徹底?
天人會的動作未免有些太乾淨利落了些,利落甚至有幾分詭異。
大總管今天在正陽殿上的態度也很奇怪。
沈覓不由陷入了沉思,大總管是不是已經計劃好怎麼對付天人會了?而天人會反常的舉動會不會影響到大總管的計劃?
他抿了一口茶水,霍地站起身,道:“小桑,我要去一趟天人會調查些事情。”
顏兒第一個不情願,她緊摟着沈覓,撒嬌道:“你好不容易纔回來,只待這麼一會兒,不嘛,顏兒要你陪我玩。”
小桑也擔憂地說道:“天人會的人都不是什麼易於之輩,你幹嘛非要招惹他們?”
沈覓正色道:“我這麼做其實也是在保護無根堂,畢竟我的身份是灰鱗衛,和天人會水火不容,我很害怕如果哪一天他們會因爲報復我而牽連到你們。”
之前在晴眉鎮,他打敗獵師之後,就一直擔心天人會的報復,所以聽到大總管說在祁雪大典之前清除天人會的時候,他還是很想支持大總管的。
“可是……”小桑眉頭微蹙,輕聲道:“天人會自從我記事的時候就已經興起了,這都過去十幾年來,一直在濁染城橫行霸道,怎麼可能輕易清除?”
沈覓聽她這麼一說,不禁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調查廖神機和廖曉通的時候,晦元公給自己情報時說過,十幾年前這兩兄弟自稱“神機妙算百曉通”,在濁染城做得很大,只不過後來天人會來了,搶了他們的生意才被迫做起了地下的買賣。
也就是說,天人會並非一直在濁染城,而是十幾年前突然出現的。
原主的記憶在他的腦海中已經所剩不多,他實在是想不起來天人會究竟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了,只好問小桑道:“你還記得他們是什麼時候來的嗎?”
小桑搖了搖頭,疑惑道:“你問這個幹嘛?”
沈覓捏了捏眉心,有些痛苦地說道:“我也不知道,但是總感覺這裡面藏着什麼陰謀,我現在腦子太亂,一時間想不出頭緒來。”
小桑輕輕將他的手拍開,埋怨道:“別老捏眉心,容易長皺紋。”
接着,又說道:“不過你要實在想知道,我可以給你查一查無根堂的賬本,我記得施老曾經說過,天人會剛來時爲了穩住根基,便和無根堂做起了交易。”
沈覓一喜,連忙道:“好,那咱們現在就去。”
小桑卻笑了笑,說道:“你就算了,平時最不喜歡看字,翻多了賬本,估計又要頭疼了。”
說着起身吩咐道:“你就老老實實的呆在這裡,多陪陪顏兒,我一會兒就回來。”
沈覓看着小桑離去時瘦弱的背影,不由深深地嘆了口氣。
她哪是害怕自己頭疼,分明是不想讓自己翻賬本,看到無根堂拮据的一面而擔心罷了。
顏兒見小桑走了,沒心沒肺的歡快叫着:“好耶,礙事的人終於走了,哥哥,咱們可以盡情的玩啦。”
沈覓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敲了敲她的腦袋,輕斥道:“不許胡說。”
“你的小桑姐爲了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不知道有多辛苦,你不懂得感恩,還在背地裡說人家壞話,看我一會兒怎麼和她告狀。”
一聽到小桑的名字,顏兒的興奮頓時嚇走了大半,連忙說道:“別別,顏兒最聽小桑的話了,今天晚上我就幫小桑把青菜全都吃掉。”
沈覓哭笑不得,“你把她的青菜吃了,那她吃什麼?”
顏兒眨着天真無邪的大眼睛,不解地問道:“可是青菜不是這世上最難吃的東西嗎?”
沈覓無奈嘆息,再次感受到了小桑的不容易。
這時,忽然耳邊傳來窮奇慢悠悠的聲音:“這個小丫頭雖然腦子不太靈光,但卻是修塵的好苗子。”
天人會的成員分散在大陸的各處,他們招收成員的條件很簡單,只要是被厭惡現實社會的人都可以入會,所以天人會中,很多都是在逃的囚犯。
——《浮世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