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平穩向前駛進,道路上不知從哪來的一塊石子,飛速旋轉的車輪一個不注意壓了上去,哐噹一聲,馬車輕微地搖晃了一下。
“涔兒!”玉瑤低着頭,聲音帶着一絲慍怒,沉聲道:“出去叫趕車的馬伕小心些,不要這麼毛毛躁躁。”
“小姐……”涔兒輕聲嘆息,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
她從小陪伴小姐長大,從未見過小姐這幅樣子。
自從在晴眉鎮出來以後,小姐已經兩天沒有吃過東西了,甚至都沒怎麼出去過,一直悶在馬車裡。
她面容憔悴,蓬頭垢面,雙目失神,脾氣也變得有些暴躁,時不時就朝自己發火。
印象中的小姐,明明是一個舉止端莊,喜怒不行於色的人,什麼時候這樣過。
涔兒輕咬薄脣,看向軟塌上昏睡不醒的沈覓,心裡沒來由的一陣委屈。
都怪這個傢伙!
裝什麼英雄,逞什麼威風,害小姐傷心。
真是的!
明明我纔是小姐最親近的人,爲小姐奮不顧身,躺在這裡的人卻爲什麼不是我?
涔兒越想越委屈,眼淚不受控制地吧嗒吧嗒地流了下來。
終於,若隱若現的抽泣聲吸引到了玉瑤的注意。
她衝着可憐兮兮地涔兒招了招手。
涔兒愣了一下,接着一把撲到玉瑤懷中,失聲痛哭起來。
玉瑤輕撫着她的長髮,嘆息道:“涔兒別哭了,我不是想兇你,只不過沈大人一直昏迷不醒,我心情有些煩悶。”
雖說是在安慰涔兒,但自己的聲音也在微微發顫,若不是極力剋制,恐怕也早已哭出了聲。
涔兒一邊抽泣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小姐,我不是哭你兇我,我是在哭那個傢伙,平時那麼活蹦亂跳的一個人,現在卻……”
“嗚嗚,那個傢伙若是能醒過來,涔兒,涔兒再也不和他吵嘴了。”
“真的嗎,傻涔兒?”
“嗯,”涔兒抱着玉瑤痛哭流涕,“涔兒發誓,就算被罵被嘲笑,也絕對不會還嘴。”
話音剛落,便聽到玉瑤驚喜地叫道:“沈大人,你醒了!”
涔兒猛地擡頭,見沈覓一臉壞笑地看着自己。
緊接着,淚水便再次模糊了她的雙眼。
“壞人,你這個大壞人!涔兒討厭你!”
涔兒一雙粉拳不停地捶打着沈覓的胸口,哭聲變得更加嘹亮。
“咳咳…哎哎,疼!”
劇烈的動作牽動傷口,妖心所帶來的雙倍疼痛不由讓沈覓倒吸了一口涼氣。
涔兒一驚,連忙停止了動作,仔仔細細地檢查着沈覓的身體。
“傷到哪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沈覓嘖嘖稱奇,笑道:“嬌蠻任性的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懂事了?”
涔兒這才發現是虛驚一場,她看了看沈覓,緩緩地低下了頭,吞吞吐吐地說道:“沈,沈大人,我……”
她本想說些感謝的話,但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最後只好半路改口,叫道:“我去給你找水喝。”
說完,便頭也不擡地走出了車廂。
玉瑤心情大好,笑意浮現在臉上揮之不去,“沈大人莫要見怪,涔兒這丫頭面皮薄,其實她見你醒過來很開心。”
話音剛落,便聽到馬車外傳來一陣歡呼聲。
沈覓好奇地打量四周,問道:“這是哪裡,外面怎麼有人歡呼?”
玉瑤笑了笑,說道:“已經是回濁染城的路上了,剛剛一定是涔兒將你醒過來的消息說了出去,你可是拯救了大夥的英雄,大夥知道了這個消息,自然會很高興。”
我?是英雄?
沈覓晃了晃腦袋,對於之前的記憶有些混亂。
“我記得當時在風華山打敗窮奇之後便昏睡了過去……”
“對了,那獵師呢?陸瑾現在怎麼樣?”
玉瑤見他着急,柔聲安慰道:“你放心,陸大人沒事。”
“據陸大人所說,當時你昏迷之後,獵師無力再戰,便御風而逃了,他則清除了法陣,封印了裂隙。”
“段幹府的那些鬼梟呢?”
“你們離開沒多久,兩位神官便帶着灰鱗衛趕了過來,鬼梟失去了力量,很快便被全部擊殺,並沒有造成什麼傷亡。”
沈覓這才放下心來,活動着僵硬的身體想要坐起來,卻被玉瑤一把按住。
他本想說自己沒事,但看到玉瑤執拗的目光,知道說什麼也不管用,只好又乖乖地躺了下來。
“我昏迷了多長時間?”
玉瑤想也沒想便回答道:“兩天,我擔心你的傷勢,所以一打敗鬼梟,我便下令離開了晴眉鎮,最多再有三天的時間,咱們就可以回到濁染城了。”
這時,車廂內的門簾被撩開了一角,涔兒露出半個腦袋朝裡面張望着。
“小姐,他們非要說想見見沈大人。”
玉瑤眉頭微蹙,看向沈覓,像是在詢問他的傷勢如何。
沈覓點點頭,說道:“少城主放心,我已無大礙。”
玉瑤這才放心,對涔兒道:“讓他們進來吧。”
涔兒嘻嘻一笑,率先走進了車廂,後面緊跟着葛彥、姜鐸和邱雪,然後是晏晏與趙毅,王池留在了最後。
“哎呦,老趙,你再往前走走,我擠不進去了。”
車廂不算小,但一下進來這麼多人,也變得擁擠起來。
姜鐸微笑着朝沈覓拱手,道:“沈大人你可算是醒了過來,你不知道,你昏迷的這兩天,大夥兒的心情可都不怎麼好。”
邱雪也在一旁嘻嘻笑道:“是呀是呀,沈大人可是晴眉鎮一行的大功臣,你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們都沒臉領賞了。”
晏晏被擠在人堆中動彈不得,好不容易纔露出了半個腦袋,她尖聲叫道:“你們都讓讓,別添亂了行不行,我纔是大夫,讓我先看看他。”
“好了好了,”玉瑤見他們吵鬧,怕打擾到沈覓休息,吩咐道:“晏大人留下,剩下的人都先出去吧,等沈大人傷勢恢復,再看不遲。”
衆人見少城主發話,只得又鬧哄哄的往外走去。
王池還沒上得車廂,眼見又要被擠下去,不甘心地朝沈覓揮了揮手,叫道:“頭兒,我,我走了……”
話還沒說完,便已經看不到了人影。
玉瑤無奈地搖了搖頭,又對晏晏說道:“晏大人,請你費心仔細看一看,別漏了什麼隱疾。”
晏晏點頭道:“少城主放心,我一定好好檢查的。”
說着,就開始擺弄起了沈覓的身體。
沈覓一邊忍受着她對自己身體胡作爲非,一邊問道:“對了,怎麼沒看到陸瑾,他也傷勢太重,下不了牀了嗎?”
玉瑤搖了搖頭,道:“陸大人不打算回濁染城了。”
見沈覓不解,玉瑤說道:“他與我說,晴眉鎮是他的故鄉,他不想再發生類似的事,所以打算留在那裡,輔佐段幹族長,治理晴眉鎮。”
“這次晴眉鎮一行,他功勞頗多,又是你的朋友,我便應允了下來。”
沈覓怔了怔,心想,他這麼做,大部分原因都是因爲陸平吧?
不過這樣也好,段幹弘毅出於愧疚必然會重用他,在晴眉鎮總好過在濁染城做一個末等的灰鱗衛。
只是有些可惜,天各一方,再見面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想到這,沈覓不由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下一刻,他感覺自己的腦袋裡好像也傳來了一聲嘆息。
我靠?
怎麼還有迴音了?
莫不是我的腦袋被撞壞了吧?
沈覓還在發懵,這時又聽到腦袋裡有人發出聲音:“真美啊,還是人族的女子最好看。”
這個聲音是……
窮奇!
沈覓猛然想起,自己的身體裡還住着一個上古兇獸。
“你……”沈覓張了張嘴,想對窮奇說話,卻覺得有些不妥。
果然,玉瑤以爲他是在和自己說話,連忙關切地詢問道:“怎麼了?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沈覓擺了擺手,低頭沉思,怎麼才能和窮奇溝通呢?
“我就住在你的身體裡,你只需默想,我就能聽到你說話。”
窮奇雄厚的聲音迴盪在沈覓的腦海之中。
“畜生,寄居獸,釘子戶?”
沈覓嘗試着與窮奇溝通。
窮奇沉默了一陣,這才緩緩開口:“前兩個詞我大概明白是什麼意思,但最後一個詞以我三千年的閱歷,竟然也沒有聽說過。”
沈覓心道,區區三千年算得了什麼,這可是中華上下五千年才創造出來的詞。
不過他並不打算跟窮奇解釋,反而問道:“你剛纔說什麼好看?人嗎?”
“對啊,”窮奇的聲音中帶着一絲羨慕,“失去了獠牙的人族,雖然實力變弱,但卻比野獸更具美感,尤其是人族的女子,簡直就是美貌的化身。”
“你看你眼前的這三位女子,雖容貌各不相同,卻各個都如花蕊般嬌嫩,看着可真叫人食慾大增啊。”
……
好看是這麼形容的嗎?
沈覓有些無語。
這時,又聽窮奇說道:“哎,你說,人族爲什麼會從醜陋的野獸演變出如今的美貌?”
沈覓皺眉道:“不是你和我說的,是爲了能夠使用天神之力嗎?”
窮奇悶哼一聲道:“這我知道,可我不明白的是,這使用天神之力和容貌有什麼聯繫?”
沈覓想了想,沒有頭緒,便沉默了下來。
窮奇自顧自地分析着:“有沒有可能,人族其實是在模仿天神的容貌?”
沈覓有些驚訝於他說得話,剛想說些什麼,卻聽窮奇又開了口。
他興沖沖地說道:“你去把她們三個的衣服扒掉,我要看看褪去皮毛的身體,究竟有多稚嫩。”
傳說窮奇喜食人,好惡而毀善,蠱惑人心,勸人從惡。
——《浮世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