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語站在水邊發愣,也不知過了多久,被一聲輕喚拉回現實。
“語兒。”
閆傲站在高處,身後是夕陽,赤紅的光將他身上的雲綢染了層別樣的色澤。
目光相遇,無語被定住了一樣,看着他一步步自四望閣上下來。光影變換下,那張原就俊美的面目越發奪目,就這樣漸漸放大、清晰,最後停留在眼前。
閆傲伸出手,無語的臉冰冰涼。
“怎麼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他嗔怪,語氣卻是輕柔的,“吃了冷風,回頭又鬧喉嚨疼,多不划算。”
擡手幫她拉起圍巾把口鼻矇住,他低着頭,呼出來的氣息在她頭頂上,無語聽話的點點頭,手裡還拽着那朵蓮花。
閆傲也看見了,“你遇上樑公子了。”
無語這纔想起這號人來,可往水裡看去,池面微有漣漪,卻沒見人。
閆傲不知她把人踢下去的事,閒閒的道,“子云也拿了一朵,說是這人怪的很吶。”
的確怪。問題是她不確定怪人的會不會水,這麼大冬天的,池水冰涼,要是在水裡抽筋了,就是會水的也很難說啊……
無語越想越擔心,正想把事情告訴閆傲,洛桑捧着衣服匆匆打另一邊過來。
閆傲打趣她,“什麼人把我們洛桑姐姐氣了?”
洛桑的臉色的確不好,“還不是那樑公子。”她飛了一個白眼。
今天已經聽第二個人如此說了,倒讓閆傲勾起了幾分興趣。
“他也不知怎麼弄得個落湯雞似的回來,我這送了衣服過去,還要差人送熱水呢。”洛桑不能久留,說完便走了。
無語一顆心方纔落回肚子,閆傲自然注意到她的臉色變化,“剛纔想跟我說什麼?”
沒事了!無語咧了個笑,天已經晚了,她左右看看,沒見朴子雲出來。來的時候是兩人一起,現在回去要不要等她呢?
這三年無聲的時光,很多時候,只需無語一個眼神,閆傲便會意。
他道,“剛纔在門口撞見子云了,大概是被樑公子氣到了,丟了幾句話就上馬走了。”他習慣性的摸了摸扇骨,“這樑公子倒是很特別嘛,能把子云惹成那樣的,我也就見過你一人而已。”
這什麼誇她還是損她呢?無語撅撅嘴巴,她可不想和姓樑的歸一類,只是這麼個怪人怎麼是白奶奶的客人呢?
“奶奶爲人爽直好客,大約他們談得來吧。”閆傲看着她手裡的蓮花,那一朵粉蓮倒是與她很配,他笑了笑,“你覺得他人如何?”
忽然被這麼一問,無語有點怔怔點,隨即飛了個白眼過去:怪人,還能如何?
閆傲抱起胳膊,有點兒流氓像的撇了撇嘴,“逢姑娘便送花,你們還都收了,想必這樑公子相當的風流倜儻吧。”
那人太奇葩,她都忘記留意長相了。無語不由沒好氣的搖頭,擡手捏捏閆傲臉皮:誰有你好看呀?!
閆傲嘴角一勾,往她面前一低頭,“那你喜不喜歡呢?”
無語完全沒準備這麼一下,他的問題模棱兩可,她想聽不懂,可目光卻定在眼前這張熟悉的臉上,閆傲的眼睛很亮,裡面有分明的期許。
看的她心跳的很快,卻也很痛,拳頭一樣咚咚敲打着胸腔。無語下意識的把眼睛轉開。
閆傲臉上的黯然一閃而過,隨即又嬉皮笑臉的站直身,“晚上回去吃柿子吧。”
可柿子寒涼,不是一直都不給吃嗎?無語擡起頭。
閆傲拖着她就往門口走,“上次說你乖乖的話,就可以吃一個柿子,怎麼忘記了?”
上車翻山,回到屋裡,天已經暗下來。
兩個人吃完飯,閆傲真的喜滋滋的挖了個柿子出來,開始剝皮。
說起來,上次吃柿子都是三年前了。無語都快忘了味道啦,那甜津津的香氣飄來,她的口水差點兜不住。
柿子熟透了,去了皮以後軟軟捏不住,閆傲放進碗裡,拿了個勺子挖給她吃。朴子雲關照一個的量對無語來說太寒,只讓吃四分之一個。
他笑眯眯的喂完她,把剩下的吃完。
阿睿端了熱水進來,閆傲接過手帕絞乾了,給無語擦嘴擦手。她的手軟好似沒有骨頭一樣,微微涼,他像握着一方美玉,“接下去幾天,我會有點兒忙。中午的時候,阿美和阿睿陪你出去走走。你要聽話,喝藥不許耍賴,按時吃飯,恩?”
無語還沒點頭,阿睿就先笑了。
山裡的姑娘淳樸,就是小姐出身也都像朴子雲那般能幹,無語在她們眼裡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無語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冷不丁額頭上被輕輕一觸,然後又是一下。閆傲抱着她,毫不在意旁人在場,低低呢喃,“真是,不讓人放心呀。”
隨後幾天,真的都沒再見到閆傲,要準備碰頭會,他忙的腳不沾地。
上一次開會還是五年前,當時閆傲剛接手觀月,面對各大當家,不論是年齡、資歷他都還有不足,是閆老爺子和白奶奶在後面撐着。如今兩位老人已退居後方,不便再那般護短。且加上最近大楚和東齊的關係格外緊張,觀月在兩國夾縫中生存,閆傲身爲家主,必須要對未來五年,整個觀月的生意有番籌謀,並且說服各位老大長輩,給予支持。
這個節骨眼上,山裡卻下起了雨。老天像在倒水一樣,一連幾日不停。無語去後山散步當然是不行的,事實上,她那日在白家的池子邊還真吹了點風,回來以後鬧了幾天不舒服。
阿美和阿睿嚇的根本不讓她出門,風聲雨聲敲打在窗戶上,半點不催眠,反而讓人警醒。無語這幾日都窩在牀上,看話本子解悶。
這天,風雨聲終於小了些,外間傳來開關門聲,阿美出去看了下走進來,“姑娘,公子回來了。”
無語把書一甩,馬上從牀上跳下來。
阿美卻攔着她,“外間涼呢,在裡頭等吧。”
可閆傲卻不知在磨蹭什麼,過了很久才進來,身上的衣服一塵不染。無語反應過來,原來是在外面換衣服,難怪阿美看了一眼,就退回來了。
“身體好些了嗎?”他進門就問。
無語點點頭,倒想說你纔要注意身體吧。
幾日不見,他臉上分明瘦了,眼下還有些許暗色,倒比照顧她的時候,看着還要疲倦。
無語忍不住走過去,閆傲往後退了退,“你遠一些吧,別過着了寒氣。”他是從雨裡過來的,縱然換了衣服,骨子裡的寒氣還在。
無語給阿美打了個手勢,沒一會兒阿美端了熱水進來,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無語挽起袖子,要閆傲把手放進去。
閆傲笑,“你當我女孩子啊,你屋裡這麼暖和,過一會兒不就暖和了?”
她卻直接抓他的手,那雙手冰冰冷冷,活像整個人來自冰底。山裡的冬雨到底不一般。
閆傲嗷嗷的想說沒事啦,看見她臉上心痛,又咽了回去。
無語抓着他手,一起泡在熱水裡。細膩的掌心摩擦過他的指尖,活絡上面的筋骨,神情專注。
三年來,因着她不能說話,閆傲已經習慣了仔細觀察無語的神色,就怕在她不願寫字表達的時候,漏掉她一點半點的想法。
就好像現在,她什麼也沒說,他心裡卻無比的暖。
觸及她的目光,他笑了笑,“沒什麼大事,不用擔心我。”
她撅撅嘴,表示不信。
閆傲輕嘆了口氣,“這場大雨百年一遇,西邊的山路被沖垮了。吳家的人就說,不打算來參加碰頭會了。”
這怎麼行呢?吳家要不參加,其他四寨一村談了什麼,都可以不算數。能在兩國之前生存,靠的就是大家齊心協力,如果心不齊,觀月就跨了。
“不過,我也不會給他們機會不來。這幾日,讓人冒雨把路修通了。一等雨停,非逼他們過來不可。”閆傲神色一凌。
這樣的他,對無語來說是陌生的。她默默的看着他,深刻的感覺到眼前的人,是管理的碩大的產業,承擔着千百人的生計和前途的觀月之主。
泡了好一會兒,她把他的手拉出來,用布巾擦乾。一直以來這麼照顧她的都是他,難得反過來,她做的卻也一點不生疏。
“我暖和啦,別擔心。”閆傲捧起她的臉,故作誇張的左右觀了觀,“這幾天養的不錯,值得誇獎。”
被無語沒好氣的拍開,指指他自己:看看你自個兒吧,瘦脫形了。
“哪兒有。”閆傲拍胸脯,“這兒還那麼壯那麼結實呢,不信你摸摸。”
無語纔不會摸,正好阿美拿着薑茶進來。她接過來,瞪着眼睛遞給閆傲。
閆傲笑了笑,乾脆把薑湯喝了。
還了碗,無語抓住他的手寫:回去再洗個熱水澡。
他哎呦,“一直是我盯着你呢,倒終於給你抓到機會折騰我了。”
其實也是這麼多天不見她,趁着雨小過來看看。後面還有很多事。他也不能久留,“我走了,回頭再來看你。有什麼事,差她們告訴我。”
她點頭,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外面的雨又大了,嘩啦啦的,打在窗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