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戮領着一隊人馬,押着五花大綁的“人犯”,一馬當先,緩緩來到望夫亭腳下。錢戮縱身下馬,把馬丟在一邊,帶着幾個近身侍衛,登上了望夫亭。那裡早有親兵等候。見錢戮走來,連忙單腳着地,跪拜道:“稟大人,卑職已按照您的吩咐,在百丈內佈置好,只要賊人踏入此地半步,便有通天本事,也叫他有來無回,插翅難飛!”
點一點頭,錢戮道:“起來吧,袁虞候。要是你能將亂賊盡葬於此,我就加封你爲都部署,外加賞黃金百兩,綾羅百匹,下去準備聽命吧。”
“是!”袁虞候聞言大喜過望,恭而退下。
錢戮命人將“人犯”帶上亭來,見邀書之人久待不來,不覺心中急躁,喝道:“來人!”
有一文官打扮的半百老人走過來。他叫孔子明,是錢戮的丈人,也是他的軍師,見女婿又生煩躁,乃勸道:“賢婿稍安毋躁,把話叫人,緣由何故?”
錢戮素來極爲敬重他這個有個如花似玉般貌美女兒的丈人,見丈人問話,早已將怒氣消了七分,聲色皆宜的說道:“岳父大人,如今是什麼時候?”
“離己時還有一柱香工夫。”
“哦。岳父大人,非小婿沉不住氣,實是此番背水一戰,勝負難測,如若有辱使命,小婿上不可覆命,下無以教人信服,這便如何是好?”
“賢婿顧及的也不無道理,然弓滿弦弩,勢猶逼眉,今已全無退路,唯隨機應變,纔是正道。”
“岳父大人所言極是!如今回想白知縣之言,多是錯怪了他,我之不識白知縣,猶如魯班有眼不識泰山,此乃小婿之過錯也!”錢戮忽有一種英雄暮老的悲慼。
“賢婿不必自責,耽耽於懷亦無補於事。再說凡事蓋棺而定,不到烏江死不休嘛,起碼我們在氣勢方面要勝他好幾倍呢!我就不信,以我訓練有素的精兵良將,就敵不過一羣烏合之衆!放懷一切吧,人生畢竟是美好的。”孔子明到底是老油條,資歷深,見多識廣,不以爲然。
錢戮好生感動,竟掉下幾滴淚來,心情也舒暢了許多,動情道:“岳父大人言之有理!小婿承教多時啦!”一頓,馬上威風滿面,大喊一聲:“人來!”
“大人何事吩咐?”侍立身側的劉少尉出來問道。
“劉少尉,今時辰已近,你且帶幾個人出外看看,若見亂賊行蹤,速來通報!”
“遵命!”劉少尉應了一聲,遂大步流星飛奔下崗,踏鞍上馬,與四個騎兵,望正西官道奔馳而去,空揚一路飛塵。
劉少尉一口氣奔出十多裡,顧首看時,望夫亭已在眼中消失,本欲掉轉馬頭回去覆命,又轉而一想,忖念道:“如此空手而回,錢大人必然不喜,不如再走數裡,興許會有所發現。”當下兩腳一夾馬腹,馬應痛長嘶一聲,縱馳如飛。
不多時來到一密林間,但見竹木扶疏,交加掩映,林中禽鳥,聲如鼓吹,劉少尉恍見恁般景色,不禁暗暗稱奇,正在流連觀看之際,忽然馬驚人翻,被摔出好幾丈遠,正待掙扎爬起,忽見林中魚貫跳出兩個大漢來,不容分說,只覺眼前一花,已被人家擒在手中,隻手提了起來,點了身上數道重穴,和同來的四個騎兵挨在一起,動彈不得了。
劉少尉這一驚非同小可!想他曾隨錢戮征戰多年,手上功夫到底還是有些火候的,哪知人家一露面就手到擒來,武功之高,幾乎超凡入聖,他能不魂飛魄散,以爲神人嗎?其實這隻怪劉少尉沒見世面。
想那天下江湖異人何其之多,武藝撥萃者也是不少,然
而那閒雲野鶴之人,多則視功名如微塵,等富貴猶浮雲,把那名利看得很淡,故而也懶得涉入紅塵,空惹一身腥。而那名門正派之得意子弟,一則限於門規嚴厲,不敢有違,二則因“人怕出名豬怕壯”之戒,也絕多數人安心修練武藝,不想強出風頭,在江湖中立萬揚名,故而真正行走江湖的武林人物,也多是庸手,因此也難怪劉少尉大驚小怪,沒見過大蛇屙屎了。
劉少尉見自己已成人家囊中之物,自知生還無望,哭喪道:“大俠饒命!小人這也是受命行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望大俠格外開恩,饒了小人這條小命!”
一滿臉鬍子的彪林大漢聞言就一拳打在劉少尉嘴巴上,口也不閒着,開口就罵:“狗孃養的,一身賤骨頭,沒點骨氣!還像是個男人嗎?死有什麼大不了的,也不過是脖子上留下碗大的缺,兩腳一蹬,就沒事了,主人,您說是嗎?”
原來這二人不是別人,正是“丟”下辛瑜姑娘“撒手不理”的唐先河和石螺。其實當時他們二人根本就沒走遠,只不過與辛瑜捉一回迷藏罷了。哪知事有湊巧,也該辛瑜吃苦頭,碰上了掃帚星王彥章。
辛瑜險象環生時,唐先河好幾次都想衝出去來個英雄救美,但不知怎的,總覺得沒有這個必要,這也許是因爲他幼時被人欺負慣了,習以爲常,屢見不鮮的緣故吧,但在臨別時辛瑜無端爲他而留下的幾滴晶瑩淚水卻叫他深感內疚與不安。終於心有不忍,暫時撇下手中事情,一路不辭勞苦地跟蹤,只害得石螺哎聲嘆氣,叫苦連天。
後來,在酒肆裡發生的一切他也都全然知曉,唐少萍的突然出現叫他驚喜萬分,俟他聽了唐少萍換人計劃後,乃與石螺悄然離去,事先察看望夫亭的地形環境,又於當夜潛入牛井縣尹府中,探知黃少龍關在何處,然後速離府中,叫石螺把黃少龍“棲身”之處匆匆作就的草圖送給唐少萍,並叫她將計就計,來個“圍魏救趙”,趁錢戮領兵布戰、城中大空之時,速去劫獄,拯救黃少龍,但卻沒有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因爲他覺得沒有這個必要。是否真的沒必要呢?只有他老兄自己才知道了。閒話休題。
再說唐先河見石螺也學起自己導化他那時的話語來,強忍住滿肚的笑料,裝作一本正經地說道:“嗯,石螺,你終於長大了,我很高興。以後再碰上這般人物,就勞煩你多費神梳理關照提攜了。”一頓,轉對劉少尉,淡然一笑,說道,“有件事想勞煩你,不知意下如何?”
劉少尉見唐先河言語懇切,態度溫和,猶似朋友談心,不禁受寵若驚,驚喜倍加,忙道:“大俠但憑吩咐,小人一定辦到!”
“很好!”唐先河不緊不疾地說道,“聽清楚了:我這裡有一包解藥,要你親手送到錢戮手中,記住,此藥不可弄丟,否則一切後果與我們無關,聽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
“那好,你重複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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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少尉果然照本宣科地說了一次。
唐先河見他說的沒錯,乃將衣袖一揮,陶情大笑,手拉着石螺,飄然而去。
劉少尉五人經他這麼一揮,只覺全身舒暢無比,看着唐先河和石螺離去的背影,登時又是一驚,好久纔回神過來。因惦記着唐先河所託之事,當下不敢怠慢,又告誡四個騎兵不可將此事亂說一番,乃牽來所騎之馬,坐穩了,揚塵而去。
且說錢戮見劉少尉一去不復返,再看時辰已到,而亂賊卻是無影無蹤,不禁惱怒交加,大呼上當:“不好!吾等中了他調虎離山之計,快快打道回府,全部撤
回!”
那二百箭手埋伏了半天,卻弄了個這麼玄虛,不禁大失所望,悻悻然而歸。
錢戮剛踏鞍上馬,正欲揚鞭前行,忽聞腦後傳來一陣馬蹄之聲,乃顧首望去,見是劉少尉等人,遂引馬上前,動問其故。
劉少尉不敢全盤告知,只道:“回大人,卑職探馬約十五里處,忽然遭人暗算,撒下天羅地網,被亂賊擒住,痛打一番後,賊人又問及換人之事。卑職乃實言告知。誰知賊人聽了哈哈大笑,大罵大人您是……”
“是什麼?”
“卑職不敢說。”
“但說無妨,本官不會怪罪於你。”
“他說您是……是……卑職還是不敢說。”
“混帳東西,你快說,要不然我要你永遠也別想說話!”
“好,我說!”劉少尉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也似,把牙一咬,狠聲道,“賊人罵您是天下第一號蠢才,還說‘錢戮呀錢戮,你這忘八調的王八蛋,這輩子只配做龜孫……’”
“狗孃養的,若被我錢戮捉住,我要他受盡天下最殘忍的刑法!”錢戮怒髮衝冠,聲色俱厲地咆哮道,“他還說了些什麼?”
只因一句“狗孃養的”,劉少尉早已嚇破了膽,好容易回神過來,見錢戮恁般顏色,只哆嗦得連忙伏拜於地,哭喪着臉,面無血色,有聲無淚地說道:“大人,饒命啊!這實不幹卑職之事,若有半句謊言,天……地……不得不好死!”他想說“天誅地滅”,可是還真怕蒼天報應,連忙縮了舌頭,又欲說“地火焚身”,但還真怕燒得痛苦,最後只得吐出個“不得不好死”,其實還是害怕死得慘烈,所以又在“不得好死”中間加了個“不”字,以爲可以免去死時的痛苦。
錢戮哪曾注意他說的這些話?見劉少尉牛頭不對馬嘴,心中已然不樂,大怒道:“混帳,我是問你亂賊還跟你說了什麼?”
劉少尉聞言心中一寬,但仍不免戰戰兢兢,顫聲道:“哦,大人,賊人還託卑職把一包東西給您。”說完從懷中摸出那帕子物事,雙手呈上。
錢戮接過一看,又瞟了劉少尉一眼,方動手打開那包東西,一看,忽然順手一扔,大喝一聲,叱怒道:“大膽奴才,竟敢拿這玩意來哄本官!來人,給我將他拿下!”
“大人,饒命啊!大人!”劉少尉連滾帶爬,拿起那物事一看,但見裡面包着的卻是女人施妝打扮用的胭脂水粉,不禁瞎了眼,又擦擦眼,再看,錯不了,除了胭脂還有啥呢?登時痛心咆哭,兩手錘地,悲慟不已。
錢戮卻喝退侍衛,驚疑問道:“劉少尉,你手中拿的是什麼?”
劉少尉聞言又是一驚,乃連忙一看……嘿,乖乖,這紙條來自何方?原來卻是他錘地時帶起來的,方纔並不發覺。
錢戮跳下馬來,搶過紙條一看,登時鼓腮瞪眼,大叫一聲,說道:“哦,天哪!這場遊戲你們也玩得太過分了!”言畢又躍身上馬,飛奔縣城,其速似電,快若驚鴻。一百侍衛和二百箭手隨尾而去。
劉少尉抓起那紙條,細眼一看,但見上面寫道:字諭錢戮:多謝大人合作,換人生意今已成交,王將軍想必已在府中等着大人回去多慰問幾句,哈哈!因臨行倉促,準備不周,現微備薄禮,上等胭脂一包,望笑納!
署名是我。我!怪哉,怪哉!哪有這樣寫法的?然而這些劉少尉已無心理會,他現在唯一擔心的是這條命能否保得住?可不是,臣子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失身之禍。爲今之計,如之奈何?這唯待命運去安排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