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陽光穿透斑駁的樹葉散落在寬闊的柏油馬路上,點點光斑隨風搖曳,俏皮而又靈動。黑色路虎一路穿梭光與影的交錯,緩緩在江下市聖亞孤兒院門口停駐。
一男一女,一前一後相錯而行,男人手捧碩大紙箱面無表情徑自在前,與之相較緊隨其後的女子倒頗有些緊張侷促,剪水的眸子偷偷四處打探着,纖長的睫毛不安地抖動着。
“少峰,又來看孩子們啊!”
守門阿姨親暱地招呼着,顯然非常熟識。一雙精明幹練的黑眼睛有意無意落在女子身上,更令她拘謹窘迫,那眼眸深處更深層的意味不明的東西莫名使她無所適從。
“嗯——!”
不鳴其意低應一聲,他神色自若,非但沒有停下腳步相反加快了不少。
“大家快來啊,凌叔叔又來看我們啦!”
一聲清脆的童音響徹院落,孩子們紛紛從四面八方圍攏了過來,一時間,安寧祥和的孤兒院頓時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凌叔叔,好!”
“凌叔叔!”
“……”
銀鈴般的聲音此起彼伏格外嘹亮,一個個純真稚嫩的臉龐洋溢着濃濃的歡笑又充滿某種深深的期盼,一雙雙清澈明亮的眸子載着滌盪人靈魂的魔力,讓一切黑暗污垢煙消雲散。
“大家好!”
從容放下紙箱,他親切地跟孩子們打着招呼,不停地將箱子裡的玩具、文具、食品一一遞到每個人手中。在做着這些的時候竟跟他那冷峻高大的形象毫無違和感,相反……倒生出幾分極和諧的美感來,讓人不忍移開視線。
一抹溫潤柔和的笑悄無聲息爬上那萬年寒冰,那是發自內心的毫不摻假的真情實感的流露,剝下了冷漠堅硬的外殼,此時此刻,他完完全全是另外一個他了,——她,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陣失神落魄,她忽而暗自失笑,他還真真兒是一個妖孽,一個萬年妖孽,一個不知何時已偷走了她的心的萬年妖孽!然而——,他卻偏偏看不到自己的一顆滾燙真心,他冰冷、他淡漠、他無情、他孤傲……是老天存心要戲弄於她嗎?!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是不會放棄的,絕對不會放棄的!她堅信她完全有足夠的熱情去融化他、改變他。
瞧——,不是已然發現了什麼嗎?微微勾脣,對他狡黠一笑,擡腳向裡面走去。
聖亞孤兒院其實並不是很大,但看上去年代卻比較久遠。一路踏着碎石子鋪成的小路潛心而行,不經意越過高大的樹木,低矮的花圃草坪,心,竟莫名的安寧,像完完全全被一種說不出的平和寧靜包圍,忍不住想要沉醉其中。
驀地,眼前赫然出現一座三層紅磚建築,頗爲引人注目,那斑駁的牆體昭示着它那極其久遠而又令人敬畏的歲月,讓你絲毫不敢輕易怠慢了它。拾階而入,光影交錯,一物一設更顯古樸簡約,踩着粗糙不平的水泥地面緩步越過一個又一個門口,彷彿回到了曾經的某個片段,一種說不出的親切熟悉油然而生。
“你好,請問你是……?”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遐思冥想,擡眸,一位身材略顯臃腫的中年婦女映入眼簾。
“噢,您好,那個……我……我是凌少峰……”
她有些吞吞吐吐,顯然一時不知如何遣詞纔好。
“噢——?”中年婦女微微有些詫異,旋即,圓圓的臉上露出親切的笑,“請跟我來。”
“謝謝!”她禮貌答道,擡腳緊跟着她的腳步而去。
“請坐!”
中年婦女示意她坐下,自己則徑直走到辦公桌旁,不知和桌後的長者耳語了些什麼,隨後禮貌地退了出去,順手掩上了房門。
夏曉琪不由微微端詳起整間屋子,裝修頗有些陳舊,擺設也相當簡單,但卻打理得井井有條絲毫不顯紊亂,顯然——,它的主人是一個極乾淨而又自律的人。
“來,丫頭,過來!”
她正猶豫着要怎麼開口,那長者儼然已衝她招了招手,那紋路交錯的臉上笑容可掬,印象中除了母親她大概記不得曾經有誰這樣地笑過了。一股說不出的情緒莫名在胸腔蔓延翻滾,喉頭竟隱隱有些哽咽。
“哎——!”
她輕應了一聲,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踮腳跑了過去,瓷白的小臉漾起一抹格外明媚的笑。
“和少峰一起來的?”
長者輕問出聲,像是要親耳確認某種她認爲她必須親自確認的極重要的東西一樣。
夏曉琪微微驚愕,擡眸望向她,隨後重重點頭:“是——!”
響亮的聲音帶着毋庸置疑的堅定,毫不吝嗇地給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那略顯渾濁的眸子一下子清明一片,她喜形於色了。那是一種內心長期壓抑得到紓解的喜悅,是發自身心毫不掩飾的欣慰,連那滿頭的銀絲都禁不住亂顫起來,她真正地笑逐顏開了。
“來,坐,坐!”親暱地示意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謝謝奶奶,叫我琪琪好了。”她俏皮一笑,順手抓過她乾枯粗糙的手掌。
“還是叫我聶姨吧。”
她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低低出聲,話裡有話意味深長,緊接着仔仔細細打量起她來。
賽雪的肌膚,纖長的身條,如墨的青絲,最是那一雙眸子——清澈明亮、乾淨柔和,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看來……少峰果然沒有看錯,慈祥的眼眸不知不覺眯成了一條線。
“你和少峰……”
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卻使聽的人莫名嗅到了某種弦外之音,沒來由一陣耳紅心跳。
“聶姨,您誤會了,我……我和他……和他……”
支支吾吾夏曉琪悲催地發現她竟找不到一個恰當的詞語來形容,一時恨不能挖個地洞鑽了進去。
聶姨會意一笑,也不追問:“孩子,你是少峰帶來的第一個人,要好好珍惜啊!”
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愫悄無聲息地在那渾濁的眸底蔓延凝聚,說不出的耐人尋味。
“嗯——!”
她重重應了一聲,小臉騰起一抹不容忽視的堅定,絲毫容不得人質疑。
一陣短暫的沉默,聶姨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透過略顯模糊的玻璃窗定定望着不遠處嬉戲打鬧的孩子們,微微出神,眸底漸漸變得凝重幽遠,似勾起了某種久遠而又不願提及的往事——酸楚難以言喻。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個黃昏……”
片刻,她終於試着開口,像是在內心鼓足了勇氣一般,整個人慢慢平靜下來。
“那時我還在H市孤兒院工作,一天外出辦事回來的路上,不經意看到一個八九歲樣子的男孩,清瘦憔悴,看樣子是餓壞了。我拿了麪包和錢給他,他卻只接了麪包不肯要一分錢,明明是多麼的需要啊,可憐的孩子,唉——!”
一聲嘆息,她有些情難自禁,慈祥的面容漸漸被感傷籠罩,眸底更有一些莫名的情緒在左右着她,無法自拔,眼眶微微溼潤。
“之後,我徵得他的同意將他帶回了孤兒院,剛到孤兒院的時候他從不跟任何人講話,對一切人、事、物都充滿了懷疑、戒備,整個人冷漠、孤僻而又憂傷,但卻固執、堅強得完全不像個孩子。那時候很多人家想要領養他,他卻從未同意,之後憑藉自己出衆的才華在社會各界的資助下完成學業,但——不知爲何唯獨選擇了待遇最差的江下市。唉——,一切皆有天意啊!”
她微微停頓,目光漸漸聚焦在她身上,那眼眸深處某種深奧、複雜而又難以理解的東西莫名令她無所適從,那滿含着的殷切期望格外分明。
“少峰這孩子,就是性子冷僻了點,表面冷酷無情其實稟性純正善良,他呀,這些年除了工作就是孤兒院,這工資大部分也都捐給了孤兒院,讓他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總是一笑了之,真拿他沒辦法!”
雖一直被傷感縈繞,但看得出來對她而言更多的是欣慰、自豪,就像一個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長大成才,一切盡在不言中。
夏曉琪沉浸在她的講述中久久無法自拔,那冷漠孤僻的少年揮之不去,令人萬分心痛,清亮的眸子不覺氤氳一片,捲翹的睫毛微微顫抖着。
“有人到孤兒院找過他嗎?”
深吸一口氣,她輕問出聲,生生逼退那眸底滾動的晶瑩。
“沒有!”聶姨無奈地搖了搖頭,整個人透出一種說不出的沮喪無能爲力,“從沒有人找過他,他也從未提起過自己的父母親人,也不知道還在不在……”
情緒一時明顯低靡直下,像對某件長久困惑的事已完全失去了信心,雙目失神地盯着辦公桌,沉默頹然,須臾,她忽而眼睛一亮像重新燃起了某種新的希望,炯炯有神地注視着她,“琪琪,希望以後你能用心陪伴他,照顧他!”
語落,就那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乎她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口頭的承諾,而是要透過她的眼睛直入靈魂,得到一個足以令她心安的答案。
“就算傾盡我的生命,也會讓他幸福!”字字擲地有聲!
傾盡生命,讓他幸福,似是給聶姨的承諾又何嘗不是給她自己的誓言!凌少峰,此生能與你相遇、相識已是我最大的幸福,那麼——,我將傾盡我的生命,給你美好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