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上次聽說蕭南匆匆回金陵是因爲蘇貴妃病了,以爲這次他會下決心立後。不想還是沒有。
周城咬牙切齒道:“他還掛着你。”
嘉敏搖頭:“不是這樣的——多半是他惱了蘇家。”
“賀蘭氏說他從前也沒有立蘇娘子,也是因爲你的緣故。”
“你信她呢,”嘉敏簡直無奈,“他要真爲了我,能把我丟在洛陽不管?他就空着皇后那個位置,當塊肥肉,讓那些家族撕咬——要真傷了蘇娘子他怎麼捨得,當然是祭出我這個空有其名的結髮妻子最爲合適。”
她側轉身子,環抱住他的腰:“……郎君又擔心這個做什麼。”
周城原想說“從前不論,自我所見,他卻是真念着你”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前兒我上朝,聽到有小販沿街叫賣,說賣的海上方,來自一個叫什麼絕情國的……我就想買了送過江去,叫他絕了念頭。”
嘉敏聞言大笑:“郎君又拿話哄我,卻哪裡有什麼絕情國多情國的……”
說話時候,車已經到了公主府。周城扶了嘉敏下車,進到府裡,稍用了些吃食,方纔奇道:“原來娘子也聽說了。”
嘉敏道:“——那原是我謅來哄胡表姐的胡話。也就是胡表姐那時候年紀小又足不出戶的見識短,纔信這等鬼話。是曲蓮說給郎君聽的嗎?真真該死,我這些婢子,一個兩個的,都被郎君哄走了。”
周城叫屈道:“我哪裡敢哄你的婢子——”
嘉敏與他說了這一會兒話,精神倒又好了些,因白了他一眼:“天底下還有郎君不敢的事?”
周城:……
“天底下就沒有娘子不敢冤我的!”
又問:“當真這話是三娘胡謅,不是從閒話筆記裡看來的?”
嘉敏道:“那自然是——起頭是阿言謅,謅得七零八落,我好容易給她圓了上來。當時屋裡就我和胡表姐、阿言三個。不過那時候半夏和曲蓮在寺裡服侍我,指不定也聽了隻言片語。這等話,阿言是決然不會往外說,就是胡表姐也——”想到胡嘉子天真,沒準還真是她說出去的。
想到這裡,嘉敏停了停,問:“有這麼個稀奇方兒,怎麼周郎不把它買回來?”
周城道:“我倒是想買,隻手裡沒這個閒錢。”
嘉敏:……
這是懟她前兒賣了宅子給他。
就手拔下頭上金釵丟給他:“給!郎君拿去換酒喝。”
周城如獲至寶,揣進懷裡,又涎着臉上來:“娘子好大手筆,索性連小生也一併買下吧。”
嘉敏:……
她就不能與這貨比臉皮!
周城摟住她,在食盒裡挑了葡萄,半含住,遞入她口中。嘉敏躲閃不過,只得受了。周城低聲笑道:“娘子與我初見,就送了我支釵子。”
嘉敏哼了一聲道:“那是給郎君的酬勞——初次見面,難道不是郎君綁了我妹子?”
那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這時候想來,並不比前世近多少。
初夏的樹蔭,歇斯底里的知了,佛像後頭轉出來的少年,他忿忿地說:“我可是老老實實照你的吩咐保住了你家那個臭丫頭,你呢,你就赤口白牙給了我幾句話,你你你……你不覺得虧心啊?”
她那時候認認真真地回答他:“不覺得。”
周城道:“阿言那時候就兇——我該那時候就看出來,你這個妹子有橫刀立馬的潛力。”
嘉敏:……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周郎。”
“嗯?”
“我妹子好看吧?”嘉言的容色,在洛陽也算是數一數二,嘉敏自問是遠有不及。她因着從前與他有舊,待他與別個不同,但是他呢,她心裡想,他要先遇見了她也就罷了。明明他先見過嘉言,卻怎麼還能看到她?
周城萬料不到她有這等疑惑,但覺十分好笑:“難道宋王從前沒見過你妹子?”
嘉敏道:“那不一樣。他原不是貪色的人。阿言小,又有母親攔路,他不會在阿言身上浪費時間,他……我猜,至少在去中州之前,他看中的都是我父親。”或者還有一點點,因爲她愛他。
周城道:“三娘那時候……很傷心吧?”
“我那時候已經死過一次了。”
“那之前呢?”周城撫她的面孔。
那之前,她沒死的那一次,她愛上那樣一個人,那個將她拋棄在洛陽不要,最後卻要了她命的人。便縱然是隔了世,然而如今他懷中的這個女子,他想,她的心是碎過的吧。她後來,是怎麼再把自己拼起來。
他想得心肝都疼。
嘉敏道:“之前……自暴自棄了一陣子;之後……人總要活命。阿兄希望我活着。然後我又遇到了郎君。”
當然是因爲自暴自棄,不然蕭南再不管她,兩個婆母再怎麼冷言冷語,她總不至於不能回孃家。只是人沒到走投無路的時候,多少還有殘存的驕傲。當初是她要嫁這個男人,她有什麼臉面回去哭訴?
她又沒有親孃,她能找誰哭訴?長期住在孃家,誰知道又會被誰嫌棄。
她倒是進宮和賀蘭哭過——那簡直是個笑話。
一直到後來,昭詡滿身是血地攀在車窗上,他叫她走,快走——到那時候才知道自己所有的。只是太遲、太遲了。
她偎在周城懷裡,她初初重生的時候,因爲知道接下來可能經歷什麼,重新翻起那些記憶,想到當初那個自己,倒是很心疼過一陣子;到後來,命運一步一步偏離,漸漸地便不再想起來。
特別在殺了元釗之後。
如果不是周城再提及,恐怕她已經不記得了。因推了推周城道:“郎君還沒有答我!”
周城喜她這等全無心肝的樣子——就好像她和他一樣,對從前全無記憶。他親了親她道:“賀蘭氏也說我從前寵你。”
“嗯。”
“我從前沒見過阿言?”
“從前你先見到我。”
“我就再沒見過別的美人?”
“見過,”嘉敏哼哼地道,“你都收了作妾。”
周城很神往了片刻:那該是個多麼龐大的後宮啊。這一念未了,腰間就被狠掐了一把:“不許想!”
“醋娘子……”周城笑了,“也不想想,我見到你們姐妹的時候,阿言纔多大,就是根豆芽兒還咬人。”
嘉敏道:“我那時候也小。”
周城摸到她胸口:“娘子說得對,如今總算是長大了一點。”
嘉敏:……
嘉敏推他道:“別鬧——今兒奔波了整日,身上髒着呢。”
“我不嫌髒。”
嘉敏:……
“我嫌、我嫌總成了吧!”
“娘子要不要燒水沐浴?”周城眼睛亮亮地道,“我服侍娘子入浴?”
“……唔,娘子不要我服侍,要不,娘子服侍我一回?”
嘉敏:……
對於某人這等孜孜不倦的精神,她是服氣的。
周城要跟進浴池裡來,公主府上下還真沒哪個敢攔他。他脫衣又極快,嘉敏還沒反應過來,那貨已經很自覺躺到了浮臺上。
嘉敏:……
嘉敏就恨自己硬不起心腸來與他吼一聲:“滾回大將軍府去!”
周城手肘支在浮臺上撐住下巴,側身看住嘉敏道:“娘子服侍我一回,我再與娘子說個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