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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纔想起一個故事。”劉睿陽看起來已經弄明白所有的關鍵細節,他雙手抱在胸前,只是臉上表情看起來並沒有多麼興奮,帶着久懸的問題忽然解決後的倦意。

1950年代,冷戰時期,美國就研發出U2偵察機,赫赫有名的“黑寡婦”。這是很讓其他國家絕望的傑作,U2能在2萬多米的高空飛行,肆意飛越其他國家領空,偵察、窺探,拍攝機密軍事設施,蘇聯的雷達雖然很快發現,可是U2實在飛得太高,夠都夠不着,更別說攔截。然而,1960年,蘇聯奇蹟般地擊落一架U2飛機,還成功活捉飛行員。

美國大惑不解。蘇聯的米格飛機、防空導彈覆蓋高度都遠遠不夠,也就1萬多米,怎麼可能擊落2萬多米的U2呢?看來只有一個可能,當時U2的飛行高度不夠,也就1萬多米,所以被打下來了。飛機沒有問題,再出錯也不會這麼離譜;飛行員也沒有問題,不然他直接帶着飛機降落蘇聯就好了,還擊落幹嘛。美國想到了最現實的情況,那就是間諜。

疑惑就在這裡,要說是蘇聯間諜潛入、接觸甚至炸燬一架U2飛機,這都不難理解。可要說劫持、篡改飛行系統,那是天方夜譚。U2是頂級機密項目,蘇聯不可能獲取它的技術資料,更別說 “越獄”了。要能拿到技術資料,有這麼透徹的瞭解,蘇聯就自己造U2去了,完全不需要費勁擊落,拿着殘骸去逆向破解。

到了這裡,黃立工聽出來了,確實和他們現在的狀況挺像。他思忖了一會,搖了搖頭,想不明白。

“美國人也想不明白。”劉睿陽安慰他。爲了解開這個謎團,美國不惜秘密和蘇聯做交易,用抓獲的對方的高級間諜換回自己的飛行員。然而,那個倒黴的飛行員把所有的細節都回憶出來,也搞不明白是什麼狀況。謎底是後來才逐漸揭開的。

真相很簡單。確實是蘇聯間諜乾的,一個完全不懂飛行技術的間諜,用很簡單的方法。

一根小小的磁鐵。

“你等等!”黃立工不讓劉睿陽講下去,他的頭腦迅速運轉起來,“……氣壓表……不不,太費勁……錶盤……錶盤……”

他重重拍了一下大腿,“高度計的指針!”

劉睿陽微笑,“猜中得夠快的。”

就是這麼簡單的方法。間諜的真正挑戰是靠近飛機,想法進入機艙,一分鐘就足夠。只要進入機艙,他從靴子裡掏出一根小小的磁鐵,在高度計錶盤的下方找到合適的位置,安放好磁鐵,就可以溜出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U2起飛,正常飛行,進入蘇聯領空,提升高度,高度計指針逐漸轉過來,八千、九千、一萬……越來越靠近那小根磁鐵,磁力的作用越來越強,把指針拖向更高的標數,最後指向二萬的時候,其實真實的高度纔是一萬多。這個高度足以讓三架米格飛機神不知鬼不覺地跟在它身後,緊緊咬着,干擾、夾擊,驚慌失措的U2飛機艱難地突出包圍,另一架米格飛機斜地裡衝出來,撞在它長長的機翼上。

一個間諜,一個不到1美元的小工具,兩分鐘,搞定一架上千萬美元的飛機。

“許姑娘的話啓發了我。老黃,我們都陷入先入爲主的誤區,我們下意識地認定,如果事故是人爲製造的,那些環環相扣的環節肯定是精心設計出來的。”

黃立工豁然開朗。是的,要說有人精準地控制事故,確實不可能。但是,爲什麼一定要精準呢?也許,搗亂者自己都意想不到會產生這麼完美的結果呢?有沒有可能,他只是想踩上一腳,搞點破壞,結果卻陰差陽錯,釀成一場雪崩,一場完美的風暴?!

從這個視角去看,有些因素可以排除掉。印度沙漠的細小沙粒、密封等級、印度光伏電站的電磁干擾,還有最要命的累積誤差,這些都在設計者的認知之外。如果劉睿陽和團隊都沒有意識到,也沒有做過深入的研究,也就很難成爲破壞者的設計基礎。

剩下的因素就沒幾個了。

“軸承。”劉睿陽豎起一個指頭。那個磨損得有些厲害的軸承,看來不能完全歸咎於產品質量和印度沙子。

“磁鐵。”劉睿陽豎起第二個指頭。

“普通磁鐵恐怕不太行。”

“疊加了電磁場。或者,如果是釹磁鐵之類的呢?合適的位置,靠近控制系統,就會干擾精度,還可能造成時滯。”

黃立工狠狠點了下頭。“沒有第三個了吧?”

劉睿陽動了動第三個指頭,想了想,“目前沒有了。”

一旦拎到關鍵線頭,隱藏着的圖案就很容易浮現出來。破壞者可能只是做了兩件小事,一是更換軸承,替換上磨損過的不夠好的軸承,干擾精密測量和精密行爲;二是在合適的位置上放着一塊釹磁鐵之類的強力磁鐵,干擾傳感器,降低位置精度。由此來看,他的真實意圖只是影響鯤鵬機器人的表現,讓它在考場表現欠佳。

並不惡毒,卻足夠隱蔽。第一次公開亮相的機器人表現不如意,家常便飯,不會輕易聯繫到蓄意破壞上。只是沒想到,一系列的意外因素,事情失控。印度沙漠的細小沙粒加劇磨損軸承的破壞效果,印度光伏電站的電磁干擾疊加上強磁鐵的磁力干擾,不但擾亂控制系統,降低其計算精度,更要命的是,引發累積誤差,最後變成一場戲劇性的事故。

黃立工在屋裡快速踱着步。劉睿陽解決了前頭的疑難,後面是他的領域了。許茜茜又看到了她熟悉的那個黃立工,那個精神抖擻、臉上帶着挑釁笑容向對方下戰書的黃立工,那個決斷兇狠而明快的黃立工。

“就剩最後一個關鍵問題。”

“嗯?”

“誰幹的?”黃立工停下腳步,對着暗淡紅色的機器人,他的語氣裡帶着一股兇狠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