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歷三百零七年,盛夏時節。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清泠泠的一灣池塘,幾株水草稀疏地開着白花,一串泡泡骨碌碌從水底冒出來。
“死狐狸,快出來!不跟你打賭了!”紅衣的女娃娃在池邊跳腳地喊叫,衣裳頭髮也是水淋淋的。
嘩啦一聲,水面先冒出一雙毛絨絨的白耳朵,抖了抖,然後是狐狸腦袋,墨色眼珠裡有點委屈,還是扒拉着水花往岸邊游過去。
“你一定是動了術法,否則我一個人怎麼會輸給你?”女娃娃紅着一張臉看它上岸。
白狐狸抖抖身子,水珠四濺,女娃娃捂住了臉。
白光一現,她再睜開眼,只能看見眼前的一片白衣,不滿地撇了撇嘴。
“爲什麼我們倆是同被他救下,你就恢復得比我好?”
白狐狸已然變成了衣着體面的男子,是南宮。
他無奈地笑笑,一手摸着她腦袋,揉了揉,他現在有兩個她那麼高。
“柳玉戈說了,你是傷了本源,養的時間自然久一點。可惜皇宮裡那塊也被你一早蒐羅了用了,一時也找不到其他的。”
“你拿開手,我早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她炸毛地去打他的手。
他看着她六七歲孩童的模樣,卻又扮出一副大人的表情,有點違和又有點可愛,忍不住輕笑出聲。
“笑個球啊?”她跳開,臉色緋紅。
“沒什麼,只是覺得我是看着你越長越小了。”經過此事之後,他化形後一如當初是成年男子的模樣,因爲修習狐族某一類的術法看起來還有了幾分縹緲出塵的氣質。
更禍害人了。她心裡默默地下定論。
憑什麼都是過劫,他就更上一層樓,長相啊什麼的都有進益,可她還活回去了?有點鬱悶。
“閣主,柳公子說,該回去了。”廖燕從石牆外頭轉出來,看見這一大一小的在對峙,微微笑了。
“知道了。”她應一聲,抖抖身上的衣裳,沒好氣地看那白衣人一眼,“幫我烘一烘。”
“好。”他揚眉,掌中濃白霧氣般的靈力聚攏,在她周身纏繞一遍,消散開來。
她甩甩袖子,幹了個透,轉身就走。
“那,我贏來的賭注呢?”他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
“若不是認識你這麼多年,我真是要懷疑你是不是有戀童的癖好了。你怎麼就那麼喜歡我房中的那張小榻呢?”她臉色一黑,她本來想,人的肺活量怎麼不比狐狸的好,才和他比閉氣的,可沒成想,居然輸了,早知道她就應該變成本體,那塊石頭,哼,再去和他比這種小兒科,她能在水底下待一年不出來冒泡的!
“有你在邊上,我才睡得好一些。”他春風滿面地應,這麼容易又騙過來一個月的使用權。
她倒是沒再接話,踏着不大的步子往坡上頭走。
遠遠就看見藍色的影子站在那裡,可以說一句是長身玉立玉樹臨風。
這廝自從再見面之後比真正的神棍纓清還有神棍的氣質,此刻站在那裡,有風吹過端的是衣袂飄飄的像個半仙似的。
她撇了撇嘴,奔過去,撲在他懷裡,東拉西扯地拽他的衣衫,不一會兒他的衣服就皺巴得不像樣子,終於是煙火氣十足。
“別作弄我了。”依舊是柳玉戈的面容,眼睛卻是晶瑩的琥珀色,他的眼睛看過來,像是知道人心深處所有的心事。
南宮看着她撲過去的動作,面色不改,站在那裡,雪白衣衫飄動,是比對面人更飄逸出塵的景緻。
“你的心性倒是也變了?”柳玉戈留意着他的反應,勾脣笑笑。
“蒙你謬讚了。”南宮微微點頭。
“走吧,藥浴我已經調好了。”柳玉戈把她從懷裡拔出來,拉着手臂就往裡走。
“那個聞起來就很苦的池子,真是,幸好你不是讓我喝下去,否則我寧願一輩子都這樣不長大了。”她手臂在他手裡,被牽着走,奶裡奶氣地表示抗議。
“你是身體小了,沒想到,心性也活回去了。再說了,你要是一直是這個樣子,有些人可怎麼辦啊?”柳玉戈調侃着。
“這是越活越年輕,別人還羨慕不來呢!”她有點蹦蹦跳跳地隨着他走,至於後半部分,直接忽略。
“我怎麼覺得你離修成正果越來越遠了呢?”柳玉戈轉頭調侃南宮。
“如今我也算是等得起了。”南宮一本正經地回嘴。
“也對。”柳玉戈若有其事地點點頭,一笑。
“真是夠了,快點走了,早泡完早沒事,我還想早點泡完了吃飯去呢!”泡這個什麼勞什子的藥浴還一定要空腹,每回都要餓得虛脫才能爬出來。
“閣主。”廖鶯從後面趕上來,似乎有話說,看看左右兩個人。
“沒事,說吧,沒什麼不能聽的。”紅妖不趕人,繼續跟着旁邊人的步子往前走,頭也不回。
“是。今早傳來消息,毒門和天門,徹底被人解決了。派人過去查看過,一個活的,都不剩。”廖鶯也不猶豫,規規矩矩報了。
“哦?”紅妖頓了頓步子,回頭看一眼,擡頭,看見白衣人垂下來的視線。
“我曉得了,正好不用費了我們的力氣。”她與他的目光一觸即離,心裡已經是瞭然到底是誰幹的。
“是啊,總是有人願意代你的勞的。”柳玉戈低頭笑笑,語氣戲謔。
“多管閒事。”她噘着嘴嘟囔,“本來我還打算養好了身體去一鍋端了那兩個歪門邪道出出氣的。沒想到,這才幾天,樂子就沒了。”
“也就是你纔會想到這種出氣的法子,其他人還不是就想着能趁那兩位老祖元氣大傷的時候斬草除根?”柳玉戈笑笑。
紅妖擡頭看他一眼,覺得奇怪,“你怎麼開始幫着他說話了?”
“自然是哪邊有理柳公子就幫誰。”身後的人笑聲清越。
紅妖睜開了柳玉戈的手,瞪他一眼,徑自往前跑了。
“小孩子心性。”柳玉戈搖搖頭,失笑。
“是,小孩子心性。”南宮快了半步跟上來和他並肩而行。
“她現在算得上是在涅槃的時候,這一劫過去,她自己感覺不出,但是她的本源受了那陣中的那些同根的石料的打磨,可不止是形狀改變那點微不足道的區別。”柳玉戈放滿了步子,顯然是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