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光陰匆匆溜走了,在無限的遐想和思量裡,甚至來不及看一眼它的背影。當遙遠的地平線上剛剛出現一抹冷冷的象牙白時,濃郁的晨霧已經淹沒了整個宮殿,流淌在宮闕樓宇中,堆積在門扉甬道里,揮之不去,驅趕不走。
我和洛夕行走在一片白茫茫中,一路匆匆,一路默默,徑直來到了宮門處。宮門是由天地間的雨露累貯凝結而成,自上而下無休無止地流瀉着,彷彿是一重清晰明澈的水簾,抓摸不散,衝截不斷。
我攤開了掌心,緊貼在宮門之上,輕輕的滑落成一個圈,一瞬間,宮門散射出五顏六色的光線,我們旋即飄飛了出去,消失在彩色的光流裡。
離咒正在門外等候,斜靠在不遠處的一個老石上,微笑着。他依然穿着那件青色的符袍,似乎有些老舊,筒狀的袖口出顯露出一片棉絮,宛若一個搖搖欲墜的空巢,在揚長而去的風中瑟瑟發抖。符袍的前後分別鐫刻着一個白色的玄字,玄是幻咒術的最高境界,是幻咒師地位的象徵性標識。
“王,風語和水怨已經趕到了落梨鎮,他們在那裡等待着我們。”離咒慌忙迎上來,簡潔明快地對我說。
“那我們抓緊行路,儘早也到達那裡,不能在路上耽擱太多的光陰。”
言語未落,我們飄飛起來,我在前,他們在後,整個隊伍迎着日光前行,這一刻,趕路似乎是生活的全部。
時間在流失,距離在縮聚,日光也在慢慢釋放了貯藏了一夜的熱量。風呼嘯着向身後捲去,好像是恐懼日光的熱度,不願過多的停留,哪怕是一轉身的時間。我擡頭瞥了一眼發白的太陽,又回首望了一下身後,離咒袖口的那片棉絮已經遺落,洛夕用手背輕輕地擦拭着額頭上的汗水。
不知過了多久,卻已經有些倦累,我們也趕到了落梨鎮。車水馬龍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流,我們剛剛飄落在地上,旋即不由自主地淹沒在一派冗長的繁華里。
我的童年時光被鎖囚在一些冰石堆砌而成的空間裡,在那時, 街市,車馬,人流,繁華,只是一個天馬行空一般的臆想,猶如是一段昨夜的殘夢,只能分辨一些模糊的輪廓,終歸無法清晰起來。
如今,我已經成年,如此的情景不再是一種遙不可及,如此的繁華不再是一個枯燥空洞的定義,但腦海裡依然殘留着對人間支離破碎的遐想和好奇。
“王,前面就是落梨鎮最大的客棧—祥客居,風語已經在那裡訂好了房間。你若是倦累了,我們可以先去那裡停留一下。“
“好像是有一些疲乏,不過沒什麼妨礙,今晚我們要留宿那裡嗎?“
不知爲何,我似乎對這家客棧的名字有些嫌怨,或許,我的記憶裡存留着太多艱難險阻的片段,歲月的風無法風化它們,人世的雨無力漂洗它們,它們摺疊成一個堅硬的柱子,深深地插落在心的痛處。
“恐怕是這樣,不過,若是你不喜歡那裡,我們還可以投宿其他的地方。“離咒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簡單的言語裡流露出一種慰藉,目光也退去了來時的悠閒,更多地遺落到別樣的客棧上。
“沒什麼的,我只是隨心的一問,沒有過多的思想。”
我們在一陣又一陣的幺賣聲中茫然前行,猶如淹沒、迷失在洶涌澎湃的海潮裡,一眼望去,尋覓不到一塊遠離喧鬧吵嚷的孤島。來來往往的車輛不斷地從身旁駛過,走走停停的掮客不知疲倦地獵尋着物品,我們卻在有心或無意間成了匆匆過客,走馬觀花一般的過客。
這不是我的世界,不是我的生活,也不是我的所願。
街市好像有些不安分守己,一旦捲入其中,它會不假思索地同蒼白的日照相聯合,營造出一種悶熱煩躁的氛圍,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逃跑的念頭。
洛夕用衣衫輕輕地擦拭着額頭上的汗水,蹙着兩彎弦月眉,似是對烈日的無言反抗。偶爾飄來幾朵雲靄,似乎是對她的安慰。在車水馬龍的街巷盡頭,我們尋到了祥客居。
“王,房間已經安排穩妥了,行了這麼長的途路,我想你們也一定疲乏了。“風語守候在門前,倚靠着附近的一個立柱,發現我們走來,微笑着,慌忙迎上來。
風語屬於疾風一族,面相清瘦、俊秀,遠遠望去,宛若是一個少女。一身灰色的短衫短褲,墨色的抹額深深鑲嵌着一個醒目的白色風字,挽在頭頂的髮髻恰似含苞待放的蓓蕾。
在不遠處的牌樓下,蹲坐着一個失魂落魄的乞丐,破破爛爛的衣衫,蓬蓬亂亂的頭髮,無時無刻不在向過往的行人宣告着他悲慘的生活,和街市的繁華形成了一種巨大的落差,一種被一波又一波忙碌的背影遺忘的落差。
這也不是他的世界,也不是他的生活,卻是他的夙願。
“洛夕,給他一些錢糧,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視而不見。”我轉過身來,面向洛夕,在她的耳邊輕輕說。
洛夕走向了他,在一個破爛不堪的碗中留下一些錢糧,飄來一陣清脆的聲音,那是錢幣搖晃在碗底的聲音,迴盪着,迴盪着,在如潮的叫賣聲中,顯得格外悅耳。
洛夕回來了,我們也在風語的引領下進入祥客居,在一隻腳邁進門內的那一刻,我向頭頂的那塊牌匾投注了一個短暫的目光,祥客居,又在心中默默地重複了一遍。
祥客居的大堂已是人滿爲患,陌生的面孔出出進進,沒有寒暄,沒有言笑,更多的是急促的腳步、冷漠的表情。冷冷的側撇,狠狠的擠撞,我們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向客房。
祥客居的客房分爲天、地、玄、黃四部分,每部分有五個獨立的房間,沒有過多的留意,也沒有過多的查看,我們最終選擇了天字區。
當一個人感覺到倦累,身體會有些僵硬,思想會有些慵懶,有些事情的輕與重、主和次的順序會發生某種顛覆,但總會有一種理由在證明着那是一種無關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