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路途已經很遠了,天空明亮了許多,沒有了飄雪,空氣也不清冷了,溫柔的光芒重新灑落了下來,一縷縷,一絲絲。
一片墨眸花飄來了,緩緩地墜落在了洛夕的手心裡,搖搖晃晃,無聲無息,在灰濛濛的空間裡,在揚長而去的風中。
墨眸花形似一隻水墨渲染而成的眼眸,外表包裹了一團單薄而透明的皮膜,很清澈,也很柔軟,撫摸下來,有些毛茸茸的觸感,遠觀時,宛若是一片承載着眸子的蒲公英,給人一種飄渺迷離的美感。
有人說,墨眸花生結在了一種古老的神木上,名曰輪迴木,在花瓣開始凋殘時,離開了輪迴木,一番漂泊,一路流浪,最終,墜落在了一片與自己有着相同氣息的土地上,然後,經過了千百年的生長、修復殘缺的花瓣後,又幻化成了一滴眼淚,重新返歸到了輪迴木上,並滋養了爛漫在自己曾經生長處的墨眸花,默默等待着下一個輪迴。
墨眸花的輪迴流徙,周而復始,無始無終,冷清了春秋,寂寞了冬夏,濃縮在了一個永恆裡,一個忘卻了年年歲歲的亙古永恆裡。
這是一種怎樣的生命形式?這又是一段怎樣的生命軌跡?或許,我想,孤苦地漂泊,漫長的輪迴,所有的所有都是一種宿命的疊加,是輪迴木疊加給它的,然而,它是否是一種始終如一的欣然接受?又是否是一種時時刻刻地抗拒呢?一切的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中飄向了遠方,越來越遠。
水怨扭曲了目光,依隨着那片墨眸花而流動,久久的,不願遠離,“王,墨眸花生結在了輪迴木上,相傳,輪迴木是一種天地間的神木,可以汲取蟲魚鳥獸的生命氣息,也可以明示塵世的悲歡離合,甚至可以預言一種生死輪迴”,他停頓了一下,平靜的目光裡滑過了一些疑惑,“然而,沒有人親近過它,也沒有人能夠指述出它的樣貌,更沒有人標註了它的位置所在,或許,我想,它只是一種遠年的傳說而已,不是一種真實的存在…”
我笑了,微微一笑,擡起了頭,望了一眼遠方的天宇,似乎在找尋了什麼,“明先生曾經說過,人在生命即將枯竭的彌留之際,昏沉的眸子裡會浮現出一些它的輪廓,有些模糊,也有些隱約,彷彿是一種近在咫尺,又似乎是一種遙遠的漫長,總而言之,那是一種若即若離,也是一種飄渺迷離…”
水怨笑了,也沉默了,伸出了一隻手,裸露了掌心,左右搖擺了,似乎想要承接了一片墨眸花,然而,終歸是沒有了,他無奈地收攏了手指,也握住了一些暖和的空氣。
那片墨眸花纏戀在了洛夕的手心裡,宛若是一隻正在吸取花香的蝴蝶,搖晃了,傾斜了,不久,它幻化成了一滴眼淚,很清澈,也很明麗,順沿着掌心的紋脈流了下來,墜落在了一片枯黃的落葉上,濺起了,破碎了,消散了。
“王,這是一種怎樣的景況?墨眸花沒有了漂泊,沒有了生長,竟然選擇了一種幻化,幻化成了一滴明晰的淚水,我有些疑惑了,如此的現象不曾遭遇過…”風輕輕地吹拂了他的長髮,搖晃了,飄起了,又落下了,也褶皺了一些他額頭上的皮膚,每一脈的褶皺裡,似乎都流動了一些疑惑。
“墨眸不歸,輪迴逆悔,今世來生不相醉。“,我低下了頭,目光遺落在了洛夕的面容上,她依然的平靜,依然的昏睡,或許,這個世界已經和她沒有了太多的牽連。
對於墨眸花的輪迴宿命,我也是一種一知半解,單單是在遠年的一個夢境裡,從一個無法清晰了模樣和着裝的老人的言語中獲收的,雖然,時間有些久遠了,那個夢境依然是一種清晰,深深地陷落在了腦海裡:
那是一個遲暮,晚風吹起來了,很溫柔,也很清涼,我站在了一個老石前,一個流露出滄桑的老石,輕輕地摩挲着,重重地沉思着。我的指尖滑落了,緩緩地,柔柔地,順沿着一道淺淺的裂罅,一瞬間,一股裹卷着悽哀和痛楚的寒流涌進了血脈裡,如山洪爆發一般,如此的突兀,也如此的兇猛,空氣裡也瀰漫着一種揮之不去的哀氛,淡淡的,淺淺的。
悲傷沉睡了身體,絕望埋葬了思維,我彷彿靜靜地墜落了,一個人墜落在了冰海凍浪的暗淵裡,有些孤傷,也有些寂寞,不知不覺中,漫漫茫茫的墨眸花飄來了,圍繞在了四周,旋轉了,搖晃了,追隨了清風,紛紛落降到了老石上,不久,它們在無聲無息中幻化成了眼淚,一滴一滴,一片一片,猶如是一顆顆的玉石,晶瑩在了一段風燭殘年的歲月裡,後來,又消失在了昏暗的天空裡。
一個聲音飄來了,有些低沉了,又有一些蒼老了,墨眸不歸,輪迴逆悔,今世來生不相醉。我轉身了,伸出了一隻手,揮去了一些墨眸花,什麼也沒有了,只有一個模糊的背影,一個有些佝僂的背影,那應該是一個老者,一個漸行漸遠的老者。
“如此說來,或許,我想,這句話中是否也暗藏了一些玄妙?是不是和墨眸花有一定的牽連?“水怨的眸子明亮了起來,似乎想獲收到一個確鑿的回覆,就像一個淪陷在了沙漠裡的遊人,在一次不經意的轉身裡,聆聽到了一些破碎的人聲,也重燃了一些光明的希望。
我笑了,輕輕地搖了一下頭,目光飄向了前方,“或許有,然而,我也不能清晰了下來,我和你一樣,也淪陷在了一種疑惑裡。”
他笑了,沉默了,我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選擇了一種靜靜地趕路,趕路似乎成爲了一種最合乎時宜的舉動。
不知何時,趕路已經變成了生活的主導,主導了歡聲笑語,主導了光陰的流失,也主導了生命的消散。
路,還有多長,還要走多久呢?有時,我想停留,想給自己找尋了一個停留的理由,然而,又似乎有所懼怕,因爲,每一次的停留,都是爲了沉澱一段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