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 命運,我是王

我是王,一個風雪相伴的王,白晝光芒了一種至高無上,黑夜清晰了一次孤獨的憂傷。

不知爲何,每當我彷徨在世緣湖旁,寧定的水面上總會浮動着相同的影像:

一頭展開了翅膀的火隼獸,一個傷痕累累的我,在黑色慘烈的廝殺聲中茫然飛行。我伸出了一隻手,悽豔的鮮血流着,溫柔地摩挲了一下火隼獸的頭,說,我是一個落寞的王,我親眼看着王國走向了分裂,卻無能爲力。不久,我的手臂垂下了,像一片折斷的芭蕉,火隼獸仰天長嘯了起來,落下了紅色的淚水。

青雲塔裡修行千年的至尊明日夜占星,告訴我這是千萬年輪迴的宿命,落梨鎮的玉靈子已經長大,我要找到將她冰封在玄雪峰的最高處,否則我將失去所有,甚至是生命。至尊明反反覆覆叮囑我;梨花雨涼,天緣情長。輪迴分定,浮影不雙。

夜色清涼,宛若夏日的井水一樣,浸透了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膚。我站立在玄雪王宮高聳威嚴的城樓上,雙手輕輕地撫弄着雕鏤着淵龍圖騰的欄杆,硃紅的漆彩似乎有些剝落,給指尖塗抹上一層淺淺的紅暈,好像是一抹胭脂,只是消散了遠年前的清香。

風,黑色的長風,從遠方的山口風塵僕僕地趕來,肆意蹂躪着懸掛在廊檐下的宮燈,忘卻了行途的倦累,也遺忘了飄往下一站。搖搖晃晃的燈影,有些孱弱,有些清瘦,在大理岩鋪砌而成的地上明明滅滅,猶如是一曲無聲的絃樂,或許只有風才能聽懂其中的韻味。

我的長袍向後飄起,是風掀起了它,我的雪發落下一縷,是風吹下了它,幻化成一陣白茫茫的雪花。雪花一片一片地飄落下來,彷彿是一片片飄零在夕陽餘暉下的蟬翼,薄薄的,輕輕的,從黑暗中而來,在燈光中閃爍,又在黑暗中消失。我撫摸了一下發絲,好像又長了,是歲月拉長了它們。雪發是由玄雪峰顛遠古的純淨之雪凝結而成,是玄雪國吐羅王族的象徵性標識,跟隨着王族的血脈更迭而不斷地變長,變濃,我是玄雪國的第五代傳人,我想我的雪發要比先輩們的勃發濃長。

命運,輪迴,宛若無窮無盡的黑暗一樣,延伸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卻又蜷縮在咫尺之遙的燈光邊緣處,沒有一個固定的形態,沒有一條平穩的路徑,觸摸不到,俘獲不住。思想,目光,一個混亂,一個無力,無法消散那揮之不去的迷霧,疊加給我一個清晰明瞭的結局。

“王,明天就要下山尋找玉靈子了,你需要早點休息。”洛夕身着一襲淺白色的長裙,斜挑着一盞在風中苦苦掙扎的宮燈,在地上斑駁的燈影中增添了一片搖擺。

在旁人的眼中,洛夕是跟隨我三百年的侍女,出身低微,地位淺薄,然而在我的心裡,她是我的小妹,沒有血脈的牽連,卻有着難以割捨的情感。在那些煙消雲散的征伐歲月裡,每當我遭遇一些艱難險阻時,她總會盡心盡力地索解其中的疑惑。

“洛夕,我要去一趟凌軒閣,或許,還會停留一段光陰,你先回去休息。”

“王,需要我在前引路嗎?這裡相距凌軒閣尚有些途路。“

“不用了,我想一個人。”我走到洛夕的身前,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一種慰藉,也是一種示意。微微燈光下的洛夕顯得格外白皙、純靜,宛若是盛開在冰海凍浪裡的雪蓮花,流露出清新自然的美感,無需其他的點綴,濃妝是一種多餘,淡抹也是一種不相宜。

洛夕笑了,委婉的一笑,似乎想要說些什麼,終歸沒有了言語。她轉身離開了,在我的目光裡,遠去的背影淹沒在搖晃的光影裡。

我也轉身離開城樓,一個人,在昏黃的光裡,慢慢向凌軒閣靠近,猶如滄海里的一葉扁舟,在清晨微薄的光芒裡駛向一個凸起的島嶼。

凌軒閣是歷代君王存放神兵利器的場所,蘊藏着吐羅王族千萬年來不可逾越的威嚴,發酵了一代又一代孤獨而堅毅的氣息。森嚴的守衛,精良的兵卒,固若金湯一般,天衣無縫一樣,似乎是一道定格的風景線,無法消解,永不退色。

兵卒推開了石門,沉沉的,穩穩的,似乎有些吃力,寂靜的空氣中迴響着急促的心跳聲,偶爾飄來一聲“滴答”,那是汗水滴落在光滑的地板上。

我走了進去,一瞬間,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冉冉升起,懸浮在半空中,散發出耀眼的光亮,猶如是一個微小的太陽,相似的光線,卻是不同的溫度,一個清涼,一個燥熱。

玄雪國的每一代君王都會擁有屬於自己的神獸,神獸幻化成不同形態的石像,用來存儲相應的神兵利器。凌軒閣的東方是一代王吐羅綺木的木獸,西方是二代王吐羅星辰的金獸,南方是三代王吐羅墨煜的火獸,北方是我——玄雪帝國的五代王吐羅漣傷的水獸,中央是四代王——我的父王吐羅埝丘的土獸。

光如霧氣一樣,白茫茫的,籠罩在魚龍石上,它旋轉了起來,捲來了一陣風,緊貼着地面的風,扯拉着我那寬鬆的褲腿。

我把一根手指放在口中,脣齒重重地一壓,流出一些悽豔的鮮血,在蒼白的光中,凸顯出色彩的濃烈。手指稍稍傾斜,鮮血灑落下來,落降在魚龍石上。石面上魚和龍的圖像活躍起來,來回遊蕩着,彷彿在一灘深水裡。

一束清瘦的水柱噴薄而出,從魚和龍的口中,在遭遇到那顆夜明珠時,陡然一下破碎開來,象霧濛濛的細雨一樣,慢慢地消融在白色的光芒中。

水霧消散了,白光柔弱了,一柄長劍從水獸的口中飛出,落降在我的手上,它是淵龍劍,水陌峽裡淵龍的化身。

淵龍本是生存在水陌峽的蛟龍羣的首領,它能隨心所欲地呼風喚雨,蒼鬱的嘯聲時時動天驚地。我曾經在至尊冥的指引下,在水陌峽與之纏鬥了三天三夜,最終,我的堅韌囚禁了它的放浪不羈,我的靈銳磨平了的它桀驁不馴。它臣服了,幻化成了淵龍劍,象夢一樣的神劍。在那些無法回溯的過往歲月裡,它漸漸地熟稔了我的思想,默默地伏貼了我的意念,我也成爲它真正的、唯一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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