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回去的路,今夜是如此的黑暗,讓人產生自我的疑惑,是否是回家的途路呢?我多麼的希望它不是,因爲在我的身後,追隨而來的不是歡愉和祥和,而是無法預料的血腥和毀滅。月光,宛若是水銀的流瀉,卻也是那麼的脆弱無力,似乎又有些不合時宜。
我們退回到了玄雪宮內的星辰地,已經做好了隕滅於此地的準備,或許,這是一種淪陷在了絕境時的糟糕想法,卻也是最後的底線,寧可悲壯痛苦而死,不願苟延殘喘而生。
星辰地背靠玄雪封上的巍峨崖壁,是玄雪國吐羅王族的祭祀場所,拜祭先祖,祈福上蒼。崖壁雖然峭拔陡峻,壁面卻平坦和光滑,是風億萬年的撫摸,是水千萬年的親吻,上面鑲嵌着玄雪國一至四代國王的寒冰塑像,個個神情冷峻,冷峻了日夜,冷峻了風雪;尊尊目光久遠,久遠在曾經的過往,久遠在對玄雪國的摯愛。
在崖壁之上,塑像一旁,鐫刻着一行字跡;玄雪之榮,吐羅之戀,一腔熱血,血脈相連。
“吐羅漣傷,你已經無路可退了,這裡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一聲厲言,一句輕蔑,一時得意,一陣狂笑。
黑壓壓的沙俑,閃晃晃的巨斧,威嚴的鸞帳下,寒陌依然的冷漠,嘴脣的紅豔蒼白了遍山的血跡,雪白的額頭上顯現着一個宛如血滴一樣的圖案,只是沒有血的流動,也沒有血的溫度。至尊晦隻身在前,歡愉地笑着,狂情地笑着,然而卻也是一個人的笑,整個夜都在沉默地看着。
“放肆,尊晦,你太猖狂了…無論怎樣,你必須先要邁過我這一關。“明先生緩緩地向前走了幾步,同至尊晦相互對立着,兩人中間相隔着一縷忽明忽暗的月光,宛若是一條淺淺的溝壑,然而卻也割斷了血脈,阻隔了親情。
“尊明,你已經蒼老了,雖然你被困囚在沙之縛只有短短的數日,光聚卻也流散了你太多未來的光陰“至尊晦把一柄長劍橫放在眼前,指尖輕輕地在劍身上滑動,然後衝着長劍緩緩地呵出一口氣息,”念在你我之間的血脈親情,尊明,只要你臣服於我,忠誠於半沙城,我可以允諾給你至高的地位和不盡的富貴…“
“地位?富貴?不過是浮光掠影、過眼雲煙罷了,生不能用盡,死不能相隨。兩萬年前留下的悔恨,今日我們兄弟需要做個了斷。“明先生的手中也幻變出一柄長劍,閃着白光,“至尊一族因爲兩劍而聲名顯赫,一曰明劍,一喚晦劍,這也是你我名字的由來。尊晦,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爲什麼會成爲至尊一族的繼承人、而不是你嗎?那麼,今日,今夜,讓我來告訴你…”
話音未落,兩人纏鬥起來,在地面,宛若是一團旋風,飄忽不定;在空中,只有模糊的輪廓和忽閃的火花,源源不斷地飄來冷銳的長劍碰撞聲。
不久,一切又沉寂了下來,沒有了忽閃的火花,沒有了冷銳的響聲,沒有了兩人的蹤影,只有混混沌沌的黑夜,只有冷冷清清的明月,只有疑惑重重的目光。
剎那間,兩片斷劍墜落下來,碰撞在冰冷的地面上,飄來一陣清脆的金屬聲,有些刺耳,有些醒目。
來不及平復內心的驚悸,心跳的急促裡捲來了一幅影像;至尊晦和明先生一起降落了,彼此離得很近,至尊晦手中的長劍直直地刺穿了明先生的身體,鮮血從長劍的尖端滑落下來,一滴一滴,穿越了黑暗,落在了一片斑駁的光影裡,在滴答滴答的聲響中慢慢流散了。明先生的嘴角沾滿了血跡,雙手緊握着覆壓在劍柄一端的至尊晦的手上,兩人的目光糾纏在了一起,一個冷峻,一個茫然。
“爲什麼會這樣?告訴我爲什麼?”至尊晦大聲地喊叫,然後,擡頭望着遼闊的夜空,沉默不語。
“明、晦兩劍一明一暗,一剛一柔,二者結合就會形成一柄絕世好劍,世人稱作晦明天劍。晦明天劍削鐵如泥,威力無窮,位居利劍之首。然而,晦明天劍不是明、晦兩劍的簡單結合,而是需要擁有純正至尊一族血脈的活人肉體作爲劍鞘,以肉體作爲劍鞘之人被喚作劍奴,人劍結合的程度越深,神劍的威力越大。”明先生哽咽了一下,嘴角的血跡流落下來,“我是至尊一族的尊羣首領,更是你的兄長,雖然你我都適合選作那具犧牲的肉體,但我知道你一向喜歡放浪形骸、自由自在,因而我把肉體當作了劍鞘,一個人成了劍奴,一個人承擔起了延續至尊一族顯赫聲名的責任…”
“尊明,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爲什麼要選擇隕滅自己呢?”
“因爲我是你的兄長,正如你所說,我已經蒼老許多了,”明先生再次用力把劍刃推進體內,鮮血順着劍身落下,“隕滅了,我的靈魂會被封存在晦明劍內,成爲一個不折不扣的劍奴,晦明劍也會擁有不可想象的力量。尊晦,回家吧,帶着晦明劍回家吧,你的家在玄雪國,不是半沙城,你的血脈在至尊一族…
聲音突然沉默了,宛若是雨水清洗過的枝葉,在溼漉漉的石板路上落下了最後一滴積水,然後一切又歸於了平靜,死亡一般的平靜。明先生的雙手垂落下來,搖晃在黑暗與光芒之間,一回回,一次次,直至靜止不動,他隕滅了,真的隕滅了。
“啊“至尊晦仰天長嚎,一行眼淚滴落下來,落在明先生的血滴上,慢慢地融合,悄悄地流散,在月光的流瀉下,有一些眼淚的明亮,又有一些鮮血的暗沉。
冷風吹卷着,卻也無奈,吹不幹這血與淚裹卷的情願,也許一時,也許一生,也許一世。
夜,如此深沉,如此寂寥;月,如此冷漠,如此無情;人,如此脆弱,如此無奈。夜色還在呼嘯,寒月還在嘲笑,生命還在跌倒。
“難道我錯了嗎?我真的錯了嗎?我所做的一切最終仍然不能證明我比你強?“至尊晦自言自語地問道,或許是自問,或許是天問,又或許是追問,追問自己曾經的作爲,追問剛剛定格的一幕,追問已經隕滅的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