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存活時,常常會產生一種恐懼,一種死亡的恐懼,這種恐懼會一直存在,直到死亡的降臨。人在擁有時,也會伴隨一種憂慮,一種失去的憂慮,這樣的憂慮會一直髮酵,直到失去那一刻的到來。“他笑了,一種無法言說的笑容,“無論是你還是他,都應該感謝我,我幫他擺脫了死亡的恐懼,也幫你逃脫了憂慮失去的牢籠。“
“或許,對你而言,如此的結論是一種正確“,離咒的目光留戀在地上,地上斜躺着閉鎖了眸子的風語,還有一灘悽豔的鮮血,”不過,無論是對死亡的恐懼還是對失去的憂慮,都是一種情感的寄託,正是因爲這種無法割捨的寄託,我才能真實地感覺到自我的存在、生命的延續。“
一陣風吹來,冷冷的,像是寒冬的撫摸。離咒的髮絲輕搖着,目光也轉移到了那個陌生的身影上,一臉的冷漠,和風一樣的清冷。
他奔跑了起來,衝向了那個身影,然而,那片刺繡遮擋了他的腳步,像水流一樣纏粘着他,無論怎樣用力的擺脫,終究不能到達。
“我想,如若傳說也是一種遠年的真實,你的族羣應該是古老的騎士一族“,我向前靠了一步,停頓了一下,”不過,騎士一族早已在千年之前完全毀滅了…“
他依然笑了,那把鋒利的畫戟指向了我,一縷冷白的光劃過,“你說的很對,騎士一族確實在千年前遭遇了一場毀滅性的大劫難,然而,有一個名曰繁柔的少年幸運地存活了下來,他在浩劫席捲前離開了族羣,只爲了某種等待。“
‘等待’的語音迴盪在溼漉漉的空氣裡,似乎也吸收了很多很多的水分,變得很重很重,一次次地迴響着。
不知何時,他那左側的臉頰上滑落下一行淚水,在白皙的皮膚襯托下,呈現出一種分外的清澈。
“繁柔?如此說來,你應該就是半沙城的三大護法之一,幽靈騎士,繁柔“,離咒後退了回來,蹲下了身來,目光遺落在風語的身上,”騎士一族信仰忠誠,一種堅定不移的族羣依附的情感,不知爲何,你卻…“
離棄,背叛,我在等待一個‘爲什麼’“,他閉鎖了一下眸子,仰起了臉龐,沉浸在風雨飄搖裡,雨水順沿着頭盔的邊緣流下來,一條條,和那些纖細的絲線一般。
“路過無法塗抹的煙雨江南,恍惚了沉眠千年的塞北荒原,雄蠻滄桑的古老騎士,顛沛流離了一生的榮權,只願守護你漸行漸遠的油紙傘。“我讀出了那片刺繡上的一行字句,唯一的字句,每一個字都很齊整,也很濃情,被塗抹上了黑紅相間的色彩。
天空有些明亮了,黑色的流雲正在慢慢散去,不過,雨水還在滴落着,宛若是一曲琴樂的餘音,曲調柔婉,終歸也走上了消散的途路。
聽盡了我的言語,他情不自禁地一怔,似乎有些驚愕,“你怎麼會說出這樣一段的言語?怎麼會?不可能,不可能…”
“是的,這不是我的言語,是她的傾訴,是她傾訴了千年的言語,一遍又一遍,只是你從未聽到而已…”我的手指在柔滑的刺繡上摩挲着,來來回回,一上一下,想要採擷下一片,把它抓在了手心,但它依然如水一樣流走了,“這不是一個刺繡構築的蔽障,而是遠年的一個術式,情錮。”
又是一滴淚水滑落下來,在她那左側的面容上,順沿着先前那一行還未風乾的淚痕,無聲地滑落着,又一次復甦了那一段溼漉。
“情錮?難道是情感的禁錮?”離咒向我投注了一個疑惑的目光,他也用手指輕輕地撫摸着刺繡的一角,像是在撫慰一隻受傷的飛鳥,或許,此時此刻的他應該可以捕捉到一些情感,一些隱藏在刺繡裡的情感。
“人的情感世界是一個特殊奇妙的空間,沒有固定的形態,沒有明顯的出路,也沒有分割地域的界限,不易被捉摸,不易被突破,也不易被肆意塗抹,因而,由此產生了一種禁術,那就是情錮之術“,我的目光又開始了遊移,遊移在柔滑的刺繡上,像是在尋找一段故事,”所謂情錮,就是把無形的情感世界現實化,幻化成一種類似於牢獄的禁錮之地,人一旦被困陷其中,安然逃脫是一種微乎其微。“
“禁術?難怪這個術式竟然是如此的陌生“,離咒放下了手臂,手指也離開了刺繡,看着,看着,”不過,爲什麼它會是一種禁術?“
“禁錮之地不是繁柔的情感世界,而是屬於一個和他有着感情糾葛的人,而這個人就是術式所需要的‘活體’,爲了達到一種完美的結合,施術者需要在活體最爲悲傷、痛苦之際,全然吸盡她的精元,因爲當一個人的心境被憂傷所掩埋時,內心的思想會展現出一種相對遲滯的狀態…“
我擡頭了,望了一眼位於整個刺繡中央的一根絲線,它在細針的牽引下來回擺動着,宛若是一隻纖弱的手臂,在一點一滴地書寫着一段言語,然而,這段言語又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故事呢?或許,只有那兩個身影明曉,一個青年,一個女孩。
“夠了,你已經說的太多了,我想,我不應該給你們餘留下太多的光陰“,他的表情冷峻了下來,象寒霜初蓋的土地,”既然如此,現在就讓我來消除你們的苦痛,拯救你們孱弱的靈魂。“
我面向了他,一條黑色的暗影飄飛了過來,一路筆直,沒有任何的扭曲,分割了雨簾,破碎了雨滴,形成了一片片的水花。
在畫戟觸碰到刺繡的一瞬間,我揮起了淵龍劍,一段弧線劃過了眸子,扯斷了中央的那根絲線。它斷裂了,斷裂在無聲的沉默裡,它飄落了,飄落在眼睛的余光中,它靜止了,淹沒在渾濁的雨水裡。
‘嘩啦’一聲,畫戟墜落了,斜躺在一灘泥水裡,繁柔閉鎖了眸子,像是一次昏睡,一個白色的身影飄飛了出來,從他的體內,他的面容迴歸了一種正常,沒有了明顯的區別,完整的一片古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