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初春的天氣已開始升溫,自車內往外窺望,街頭巷尾的青春少艾大都換上風姿綽約的春裝。心凌對比着自己一身普通運動打扮,心中不免生出一絲遺憾。平常裝扮得再漂亮,自己喜歡的人也沒辦法看見。畢竟他們倆能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了,她卻沒多留個心眼,這麼寶貴的時間裡還這般灰頭土臉的,心裡正懊悔着。
“待拍完戲,我們就挑個時間,將你爸媽接到**跟我爸媽見一次面。”握着方向盤,成愷的視線徑直向前。
“你好像從來沒有跟我說起過你的初戀。我想知道以前的你,喜歡的是什麼樣的女生?”這樣的對答表面看是一條平行線,實質正是因爲了解他的掛牽,她才費心了這樣的問卷。
“多久以前的事了,我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吃醋?不像是你會幹的事!”
“那是你還未完全瞭解我。這樣退一步好了,你們後來有再見面嗎?現在你們還能做朋友?”
“那是剛開始入行時候的事情,後來去了臺灣就沒有再聯繫,聽說已經結了婚,我還去搗什麼亂?惦記着跟前任做朋友可不是我的風格,再無交集纔是對曾經有過的感情最大的尊敬,除非是別有用心。”不由自主地,他立即後悔脫口而出最後那四個字。
“還說不記得,我猜你還記得她的音容笑貌吧!那是我一輩子也沒有辦法走進的風景,我妒忌!那個時候的你,一定比現在帥一千倍一萬倍,而且皮膚也應該是嫩得掐得出水!”
“竟然主動稱讚我帥?說,你這背後藏着什麼陰謀詭計?”
“陰謀詭計哪裡及得上你!纔多久的功夫,就讓我爸媽唯命是從。下午的時候,我爸竟然讓我主動去找你,剛剛跟媽才提了一提你的名字,她竟然說....反正現在我是沒有地位的人了!”長吁一口氣。
“說什麼,讓你今晚別回家嗎?正好,到我酒店來就好。”
“你趕戲很辛苦吧,今晚趁有機會就早點睡。”她只當他開玩笑。
“你陪我睡嗎?”
“這個玩笑不好笑。”
“烏鎮的時候不是也一起睡嗎?有你在我會睡得更加沉,我承諾不幹壞事。”不知不覺,成愷的表情開始嚴肅。
“我們改吃粵菜好了,火鍋上火,你更睡不着了。”願意與否,心凌都無法正面迴應這個問題,便主動移開話題。
你來我往的嬉笑怒罵已成爲他們的家常便飯,兩個人的時候,成愷變得小鳥依人,反而心凌更像是當家做主的。飯後成愷撒着嬌提出想去看看心凌的母校,隨後二人駕車至附近,牽手漫步在校外的街道上。
“有沒有想過,如果陳宇林現在來說愛你,你會怎樣反應?”成愷竟然在心凌這片故地問出連他自己也難以想象的問句。“這不是責問,只是好奇,只是想知道你最真實的想法。想過不問的,可是我不能原諒自己。”
繞行在校外,他留意到心凌的視線不時瞥向圍欄以內,隱約可以看見青蔥的綠地、凋零的池塘、懷舊的閣樓、以及一棟棟帶些年月的現代教學建築羣。對於這裡完全陌生的他,只能領會些純粹的風景,邊上的柵欄就像圍在那一連串時光前,讓他怎麼也無法闖進。重新提起那個過去了的人,是他的自尊想挑戰自己,是忽然有一種衝動,想要找到充分理據俯視眼前這一片記憶。
這個她熟悉的地方,隱約遍佈了他的痕跡,那些年的歡聲笑語,儼然越靠越近。對於心凌,看在眼裡最鮮明的並不是最吸引眼球的風景,而是足球場邊一排排體育課上他跟她休息時遙相對望的石梯,籃球場旁一列列他和她反覆觸碰的欄杆,游泳館裡他跟她錯身而過的水流,涼亭邊她經常看着他坐上面眺望遠方的雙槓,以及教學樓陽臺上總會出現他目光的那一個角落。
不止,古老紅樓上充滿藝術氣息的美術課室裡他曾跟她的目光相觸,時髦體育中心上封閉的音樂學堂中他吹奏牧童笛的悠揚樂章,還能朦朧看出過去雛形的已被擴建的食堂中她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錯過的他排隊等候的背影,當然,必然還有那簡陋而熟悉的單車棚內他整理書包後每一次回眸與凝視的身影。即便沒有多少是能看得到的實體景緻,卻到處是隨意就能夠着的碎片記憶。
夜已深,寒風驟起,心凌只覺渾身打了個冷戰。沒等到涌現在心底的熱流往眉心處溼潤她的眼眶,熱淚已又被冷風擊退下去,剩下一個紅紅的鼻子。
“我們這一輩子一起的時光已經走完了,可以一起的緣分也已經揮霍光了。現在最能讓我在意的人,就只有你,你讓我怎麼反應?什麼是愛?如果我們真懂得愛,當年,乃至不久前,都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我應該感謝他,沒有當年的他,又怎會有今天優秀的你。剛纔看見他了,心裡竟然有點內疚。可是,這不代表我會讓步,除非你真的願意。”
“你特意要來這裡,就是要跟我展示你的胸襟?還是後悔了,想找個藉口把我甩開?甩歸甩,先要聲明,戒指我是還不回去了,就當是用來彌補我心靈的損傷!”雖裝作一臉落寞,手卻用力拉了成愷一拉,十指扣得更緊。
跟成愷離得越近,她發現這個男人的心比敏感的女人更機靈,可是處處爲人着想的心只能任憑自己忍受一切脆弱。他不也曾受過愛情的傷?在這一個課題上,他表面的堅強只讓人更心疼、更揪心。
“這樣都能幫我找到臺階下去,謝謝你,謝謝你的體貼和聰明。”
“你渴望參與我記憶的時光,我又何曾不在覬覦着你的過往那些我不在的日子?你能叫出宇林的名字,可連那個早早躺進你心裡的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誰知道你心裡還有沒有她?誰知道你現在也是不是在懷緬自己的過去,別扯開話題,從實招來!”這一席話,將籠罩的陰霾通通掃去了。
“你真的要聽?我怕我說了,你會被我的魅力嚇得今晚睡不着覺!”
“這麼厲害?或許真的會睡不着覺,說不定就順手牽羊,在你的故事基礎上演變出一本新的小說,洗耳恭聽!”
他們走過了校門,漫步到不遠的河堤坐在了石凳上面。岸堤旁行人寥寥,心凌挨着成愷的肩,之後的話,無論關於誰的,都沒有分量了。河岸月色下,潺潺的水流更襯托出周圍的寧靜,彷彿這是一片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連輿並席的二人全身心僅有着彼此,時而呢喃低語,時而摩肩耍戲,如膠似漆地消遣完晚上剩餘的時光。
送心凌回到家門樓下,已是午夜時分,心凌正欲從座位上下來時他再拉住了她的手,“就這樣捨得我走?真的不考慮一下嗎?”眼梢眉角沒有一點輕浮。
他的想法自然瞞不過心凌,“你乖嘛,明天一早還要到醫院去。回去自己小心,別開太快,到了給我個電話。”
“你上去後先給我個電話。真希望時間能過得快點,我不喜歡跟你說再見!”
“知道了。明天,我什麼時候有空,你都能出來嗎?”
“我來這裡是爲了誰?最好你整個晚上都有空!不過得先把叔叔的事處理好,我這個女婿還是很通情達理的。”
心凌並非無動於衷,儘管這些話聽得心裡甜一陣酥一陣的,含蓄的臉上也只能看見靦腆的笑容,“那到時候我電話通知你。走啦!”輕聲說了這麼一句,便掙着鬆開他的手走下車去。
看心凌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門背後,成愷摸了摸手上的餘溫,從容地笑了。她曾撕心裂肺向他一訴衷情,因此他對宇林的醋意似乎總有一股意猶未盡的勁兒。她看出來了,所以今晚傾盡全力讓自己安心。同時,他也深知像今晚的浪漫時光對於他的女人來說是多麼的奢侈,貪心的、自私的人究竟是自己。誰的青春沒有遺憾的記憶,甚至我們似乎一輩子也無法確定當下的幸福還可做多久的延續。下次見面時,他不再允許有第三個人擾亂當前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