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帷幕總是拉開得特別早,下午五點,湖邊街燈已陸續亮起來。傍晚暮色下的西湖少了熙熙攘攘的人羣,淡雅恬靜中略顯幾分惆悵。歷代就是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靜謐的湖水中究竟藏起了多少凡塵俗世的煩惱,從來無人知曉。
成愷在第一天的戲份結束得比較早,雖然心凌想留下繼續看劉藝拍攝,但是劉藝堅決讓她跟成愷先行回去。昨天晚上才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劉藝看出來了她一宿沒睡好。心凌雖答應先行離開,但她不願跟成愷一起乘車走。她不是什麼出名的人,完全可以大踏步走在西湖邊大道上,將夜色下雋永秀美的湖景慢慢欣賞一番再走。大家也不勉強她,成愷囑咐她自己小心,便跟隨他的團隊上車往酒店駛去。
心凌沿着湖邊一直走,穿過華燈璀擦的商業街站在了一家咖啡廳前。她並非對西湖的夜景有多少迷戀,她其實在猶豫不決,那一個她想見又不敢見的人就坐在這家咖啡廳裡,讓她徘徊不前。
此時,從隔壁的服裝店傳來了陳慧嫺“千千闕歌”的聲音,青春無悔的激昂徒讓悲傷變得悠揚。年輕時候聽“千千闕歌”,以爲人生最美麗的角落就定格在那一個瞬間,長大後才發現,過去種種除了不堪一擊,更不值一提。
當日宇林從心凌公司回到自己辦公室,發現桌上放着一個小巧的包裹,打開一看,正是之前他送給心凌的求婚戒指。戒指重新被放進盒子裡,就像從未打開過一樣,猶如他跟心凌的愛情,仿若浮光掠影般不着痕跡。
這不是該有的結局。即使當中有過些許的不堅定,但他認定心凌的心日月可證。還是花花公子的時候,到處是隨手可得的感情,可當傾盡全力付出真心,似乎都逃不過被辜負的場景。當然,這一次僅僅因爲誤會。
宇林緊握拳頭一拳朝書桌上面猛擊過去,他決心要重新將心凌追回來,他們的愛情從來滿途荊棘,也不差這一點距離。
當天下午宇林立刻向單位請假,連夜訂好飛機票,第二天清晨就趕到了杭州。爲免心凌再故意躲開他,他沒有提前給她發一條短信或打一個電話。即便他千辛萬苦找到心凌和劇組入住的酒店,頂着高價將房間訂下來,來到拍攝現場的他始終無法繞過重重保安靠近劇組,更別說見到心凌。
一直到下午,他本想回去酒店等心凌的,轉念一想,整件事的因由並非見面的當下就能立刻闡述清楚,倒不如通過短信先作解釋,再由心凌去決定見不見自己,反正心凌已經近在咫尺。
之所以愛情裡面會有無法直面的傷痕,不過因爲太愛那個人而已,心凌現在避而不見的原因也是如此。他有信心心凌還愛着他,就憑他們之間獨一無二的十幾年惦記和掛念,她不可能在知道真相後還無動於衷,至少,她會願意重新站在他的面前。
就在成愷剛拍完吻戲的時候,心凌的手機便收到來自宇林的數條短信。待成愷離開換裝,她纔有空拿出手機細看。如此頻繁的短信聲音,她早猜到是他,她沒有想到的是宇林陳述的整個事實罷了。
她想的沒錯,他便是圓圓當初的相親對象,她料想不到的是圓圓對他竟如此一往情深,即使遭到拒絕,也絕沒有在心凌面前透露半分。一個女孩能堅忍至如此程度,除了她所認識的圓圓是個倔強的人,還因爲她的心必定已淪陷了十分。
這個男人原來沒有背叛他,她應該是高興的。他們本兩情相悅,她還能有什麼顧慮呢?圓圓既然也已知道他是她的男人,這整個鬧劇也是時候平息了。心凌心中五味雜陳。
可是這就是事實嗎?由始至終只有來自宇林的觀點,而他是一個男人。
如果最初沒有他的默允,圓圓又如何會一廂情願越陷越深?難道在這場男女角逐中,男方就完全沒有一點責任?
她對宇林的信任竟然如此脆弱,所謂青梅竹馬的初戀並沒有比一般的感情堅韌幾分。不僅僅在開始的時候誤會他故意劈腿,還在誤會冰釋的當下質疑他的誠懇。
收到短信前,心凌還有充分的理由躲開宇林,但收到短信以後,她覺得她無法面對的是愛情當中自己的質疑聲。乃至於她本應歡喜赴約的,卻硬在咖啡廳的周圍繞了好幾個圈,依然沒下定決心踏前半步。
或許她覺得現在還不是跟宇林相見的最佳時分,或許她覺得他們之間還需要再多一點時間空間去看清彼此的緣分。更重要的是,雖然宇林沒有選擇圓圓,但跟自己的好姊妹爭搶一個男人,即使這個男人理所當然屬於她,她也無法一時間在心理上準備充分。
即便對宇林依舊一往情深,心凌不可能只聽取宇林的單方表態就對圓圓可能會受到的傷害置若罔聞,她還是想緩一緩等一等。
過了十幾分鍾,心凌還在咖啡廳門外的樹蔭下徘徊着。隔着明亮的落地玻璃,她赫然看見宇林就坐在二樓靠窗的桌子旁,眼睛不斷掃視商業街上擁擠往來的人羣,當視線落至她所站的角落,手足無措的她匆忙躲向樹幹背後。
她對他的思念不言而喻,尤其當誤會的心結解開,她恨不得能夠立刻依偎在他身旁互訴衷情。可她仍無法忘記圓圓因宇林而失落時的椎心心情,更難以忘懷她因爲宇林而歡呼雀躍的那一剎情景。
男女之情固然讓人牽腸掛肚,可她跟圓圓的姊妹情深已非一己私慾所能超越。正如宇林所說圓圓一早已決定退出成全他們,她默默忍受的痛苦勢必不在她之下,她更無法在瞭解一切後仍安然地坐享其成。
讓人眼花繚亂的霓虹燈彷彿將記憶拽回兩年以前,心凌爸爸一度因爲胰臟問題住進醫院動手術。圓圓硬說心凌爸爸也是她的爸,跟她一起沒日沒夜輪流看護着她媽跟她爸,最後手術成功心凌爸爸恢復得很好,他們也真真正正成了無話不說的一家人。
如果那段時間沒有她陪着她,不,即使沒有那段時間,如果在五年以前張雲翔頭也不回地離開後沒有圓圓,沒有她時時開解她經常嚷着煩着她,她不會輕易走出抑鬱重新站在陽光底下。更甭說心凌現在得以成爲編劇拍攝自己創作的電影,也全賴圓圓對她創作才華的信心。如果不是她偷偷將自己的作品公開發布,以心凌的性格,她成爲作家的夢想也只能永遠是個夢想了。
圓圓對她的信任,比她自己更甚。而現在,她們喜歡上了同一個男人,而她註定只能成爲傷害她的人,心凌不忍。她無法說服自己立刻接受宇林,至於以後的事情,她寧願聽天由命。感情從來不是喜歡就可以的,不是嗎?
“宇林,我們還是先不要見面吧,我想我們都需要時間停下來冷靜一下。”這是心凌忍不住發給宇林的短信。
“心凌,你在哪裡?沒告訴你我認識圓圓是我的錯,但是我跟她真的什麼都沒有,我不想讓你擔心。我現在很冷靜,我知道我們必須在一起,我很想你。”收到心凌回的第一個短信,宇林的手指頭經已激動得僵硬,顫抖着也連忙回覆了心凌。
“天氣冷,多穿點衣服,小心着涼。”眼看宇林隻身穿一件灰色夾克,心凌又追加了一條短信。
“心凌,你來了,我好高興,讓我見見你好嗎?”宇林當即知道心凌就在這家咖啡廳的附近,她肯定也看見他了,她對他依然關心。
心凌擡起頭,隔着樹蔭再看了一眼宇林,就是這一眼,終於沒有逃過宇林的眼睛。這一頭熟悉的長髮,這一個瘦削的身影,還有關切的凝望,這必定就是心凌。
他立刻站起來往樓梯跑去,心凌看見他追來,當即一個轉身躲進了人羣,此刻的她還無法直接面對他。待宇林跑至樓下,剛好看見心凌上了一輛出租車,他也趕緊截下一輛車緊隨在後。
心凌對宇林已經知道她所入住的酒店是不知情的,她知道躲不過宇林,於是並沒讓出租車停在酒店前,而是在附近的一個公園下了車,纔剛走過馬路對面,宇林的出租車也跟了過來停在路邊。
“許心凌!”隔着一條馬路,宇林下車後立即大聲喊着。
心凌終於停下腳步,低頭轉過身來,再擡頭凝視着馬路對面的宇林,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爲什麼你那麼關心我,還要躲着我?”邊說着,宇林邊嘗試走過馬路,只是這時路燈還是綠的,面對疾駛而過的車輛,宇林沒有成功。
宇林的步步緊逼讓心凌不自覺連連倒退,並沒有留意路旁臺階的她眼看一個踉蹌就要往後跌倒的,正在此時,身後一隻堅實有力的手掌凌空扶住了她。
“她都躲着你了,爲什麼還要死皮賴臉追過來?她那麼關心你,你有關心過她嗎?你還要逼她到什麼程度才肯放手?”驚魂未定的心凌往後一看,此人正是成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