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墨遲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裡好似一隻沒頭蒼蠅似的兜圈子,兜着兜着便泄了氣,折返去了抱月樓。魚莊的上上下下沒人站在他這邊,這滿京城裡也盡是看熱鬧的人,想來想去也只有柳細細能明瞭自己的心事了。
今兒個的抱月樓,生意平平淡淡。這滿京城裡但凡有胳膊有腿兒的無一例外全都去魚莊瞧熱鬧了,生意冷清也是情理之中。幾個龜奴坐在大堂裡打瞌睡,見蕭墨遲進來,是個熟臉,也懶怠起身招呼。蕭墨遲也不需招呼,自行去了柳細細的香閨。
篤篤篤的敲門聲後,柳細細的婢女來應門。她一推開門,見着了蕭墨遲,面上格外詫異。她一直跟在柳細細的身後服侍,知道眼前這人便是蕭氏魚莊的少東家,也是今兒個比武招親的主角。可這主角不呆在魚莊裡招親,跑到這裡來做甚?
婢女將蕭墨遲迎進了屋子,柳細細披上了衣裳,從裡間出來了。她一見蕭墨遲便調笑道,“喲,蕭公子,您不去招親,來我這兒做什麼呢?”
蕭墨遲苦笑道,“姑娘切莫再調笑我了,我這心裡已經……”
柳細細聞言,斂住了調侃的神色,轉而吩咐婢女溫酒。
蕭墨遲來這兒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一向只喝茶,所以一聽柳細細吩咐溫酒便疑惑地看住了她。
柳細細纖細的手指輕叩桌面,“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蕭墨遲勉強擠出個笑容,“好,那今兒個不醉不歸。”
婢女捧着一壺酒呈了上來,柳細細給蕭墨遲先斟滿了杯子,“這是我自己釀的桂花酒,今兒個纔開封。蕭公子嚐嚐鮮。”
蕭墨遲輕啜一小口,“好酒,好酒。蕭某還真是有口福。”
柳細細見蕭墨遲眉頭輕舒,試探着問道,“不知這比武招親究竟是爲何?”
蕭墨遲經她這麼一說,煩心事又回來了,一氣悶掉了杯中的酒。他讚不絕口地說道,“入口綿長,餘味幽香,柳姑娘真是好手藝。”
柳細細淡笑,也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蕭墨遲頓了頓才說道,“上回聽柳姑娘說起了魚腸,我便打定主意想求錢簍子幫忙找一找顧姑娘,不料錢簍子卻一口回絕了。這回絕了還不算完事,沒幾日便全城貼滿了告示,說要給我比武招親。真是可笑。偏生我又拗不過他。”
柳細細俯身上前又給蕭墨遲斟上了酒,“錢簍子是……”
蕭墨遲端起酒杯並不喝,只放在鼻端下方細細地嗅着,“現如今的二當家的,魚莊和錢莊裡裡外外都是他管着。”
柳細細詫異地“哦”了一聲,爾後才慢聲慢語地說道,“可再怎麼說,你蕭公子纔是魚莊和錢莊的少東家,這個二當家的不還是該聽您的意思行事嗎?”
蕭墨遲無奈地搖搖頭,“他從小看着我長大,也算是我半個爹,怎好聽我的意思行事?再說我就是個甩手掌櫃,魚莊和錢莊的事從不過問……”
柳細細沉思了片刻才說道,“那蕭公子的父母如今……”
蕭墨遲這時已經連飲三杯,桂花酒酒勁雖不大,卻也覺得有幾分燥熱感。他長舒一口氣,“我打小就沒見過父母,一直是遲老頭和錢簍子將我拉扯大的。”
柳細細的眼底溢出了悲傷,自己雖然家破人亡,但也曾有過承歡父母膝下的美好日子。這蕭墨遲看似風光無限,身世竟也這樣淒涼。她心存歉疚,道歉道,“細細不該說起公子的傷心事,自罰一杯。”話音剛落,蕭墨遲還未來得及阻攔,柳細細已經一仰脖,一杯酒下了肚。
蕭墨遲倒有幾分不好意思了,搖搖手說道,“不妨事的,遲老頭和錢簍子都待我很好,我的日子倒也並不難捱。”
柳細細這才稍展歡顏,滿上酒杯後問道,“那這遲老頭又是何許人也?”
蕭墨遲把玩着手中的薄瓷酒杯,甕聲甕氣地說道,“他原是大當家的,如今……如今也已經入土爲安了。”
柳細細面如土色,一口銀牙咬得緊緊的,今兒個還真是說什麼錯什麼,但對想打聽蕭墨遲的傅公子而言,卻又不是壞事。她的心思轉圜得快極,端起酒杯朝着蕭墨遲行了行禮,“細細失言,再罰一杯。”
蕭墨遲這回並未阻攔,自己也陪着喝了一杯。這桂花酒薰得他醉了,腦子裡亂哄哄的,一會兒是顧姑娘的笑靨,一會兒又是遲老頭笑眯眯的雙眼,再一轉眼,卻又是錢簍子那張冷冰冰的臉龐。
蕭墨遲又略坐了會兒,覺得燥熱難耐,便向柳細細告了辭。柳細細心中歉疚,但並不挽留,只淡淡地說道,“公子與那位姑娘定能再相見。”
蕭墨遲拱了拱手,“承柳姑娘你吉言。”
出了抱月樓後,蕭墨遲並不往魚莊方向的走去,依舊在這京城裡閒逛着。日頭已經西斜,春日的餘暉遍佈京城,很是祥和。蕭墨遲的一顆心卻難以平靜。他雖與顧湄只有兩面之緣,但在不知不覺中,竟已經情根深種,再難自拔。蕭墨遲對此毫無意外,就好似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只是這天大地大,又該去何處尋找顧姑娘呢?
餘暉中漸漸有了幾分寒意。蕭墨遲估摸着招親已經散了場,便折返回了魚莊。他低着頭走得漫不經心,卻不料一個人走得匆匆忙忙,與他撞了個滿懷。
蕭墨遲本能地扶住了這人的腰肢,甚是柔軟,竟讓他心神盪漾。他凝神一看,泛起漣漪的心定住了,雙頰頓時通紅通紅,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顧……姑娘……”
蕭墨遲的沮喪此時一掃而空。兜兜轉轉,該遇見的人總還是會遇見。
顧宛央喘勻了氣後才意識到自己與蕭墨遲貼得很近,她羞得低下了頭,但是卻忘記了推開蕭墨遲。兩人便這般站着,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均與自己不相干,連日頭也好似定格住了一樣。
錦繡先回過了神,輕輕地拖了拖宛央的衣袖,提醒道,“小姐,時候不早了。”
宛央經她這麼一提醒纔回過神,猛地推開蕭墨遲,瞪了他一眼,拔腳便走。
蕭墨遲藉着酒勁作祟,偏偏不依,大着膽子揪住了她的衣袖,話卻說不利索,“顧姑娘……我……”
宛央氣急,轉過身想掰開他的手,但是一觸碰到蕭墨遲溫熱的手,便好似觸電一般立即縮了回去。情急之下,宛央照準了蕭墨遲的腳尖狠狠地踩上了一腳。
蕭墨遲一陣吃痛,覺得此情此景竟有種熟悉的感覺,但即使如此,他也還是緊緊地揪住了宛央的衣袖,口中仍舊唸叨着,“顧姑娘……我……”
錦繡走上前來大聲呵斥蕭墨遲,蕭墨遲卻不管不顧,一雙眼睛魔怔了一般,死死地看住了宛央。
宛央心軟,扭過頭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神飛到了牆上貼着的招親告示,心裡又頓時氣急敗壞了起來,假裝兇巴巴地說道,“你都比武招親了,又再這纏着我做什麼?”
蕭墨遲忙解釋道,“那是……那是……”他一時之間又不知該如何向她說起自己與錢簍子的關係,急得滿頭大汗。他頓了頓才說,“那不是我的意思。我一直……一直……”心心念唸的人兒當真站在眼前的時候,蕭墨遲卻再也無法說出自己的心意。他突然很是後悔,早知如此,下午該喝上一些烈酒纔對。
正在兩人僵持之際,老黃走上前,輕易地掰開了蕭墨遲的手。他朝着宛央拜了拜,說道,“我家少爺飲了些酒,冒犯之處還望姑娘海涵。”
錦繡見公主逃脫了蕭墨遲的魔爪,連忙將宛央護在了自己的身後,怒氣衝衝地說道,“哼……海涵?驚着了小姐,你們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顧宛央錯失了衣袖那一頭蕭墨遲的力量之後,撫着衣袖上的那一片褶皺,心中微微失落,隱在錦繡的身後,輕聲說道,“不必再計較了。我們回吧。”
錦繡點點頭,扶着宛央便準備離開。
蕭墨遲卻不死心,跨開一步又追上了,“不知在哪兒能再見到姑娘?”
顧宛央並不回答,也不轉身再看蕭墨遲。
蕭墨遲邁開步子緊緊地跟着。錦繡正欲發火的時候,老黃閃身出來攔住了蕭墨遲,勸道,“少爺……到此爲止吧。”
蕭墨遲不理會,本想閃過老黃再追上前去,但是老黃卻如影隨形,始終攔在蕭墨遲的身前。蕭墨遲急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卻又奈何不得老黃,只得踮着腳,衝着已經隱在燈火中的佳人身影遠遠地喊道,“顧姑娘,城外老樹,墨遲恭候。”
那個魂牽夢縈的身影再也尋不到的時候,蕭墨遲也不再和老黃躲貓貓了,泄氣地垂下頭,對着老黃冷笑道,“看不出來黃伯的身手這般好。”
老黃淡淡一笑,雙手籠在衣袖中,並不回答。
蕭墨遲見他不做聲,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出言譏諷道,“我看你這功夫都快趕上錢簍子了吧,還真是深藏不露啊!”
老黃依舊笑得雲淡風輕,只當自己聽不見。
蕭墨遲恨恨地甩了甩衣袖往魚莊走去。東哥忙心驚肉跳地跟上了,心裡也在嘀咕着這個老黃,平日裡一直見他疼少爺疼得緊,可這少爺難得中意一個姑娘,他卻要和那個錢簍子一個鼻孔出氣,也來橫插一刀,真是奇了怪了!
東哥頗同情地看着少爺垂頭喪氣的身影,卻又無能爲力,只得默默地跟着。
老黃則依舊在他倆的身後不遠處跟着,一雙眼睛半眯着,卻不時地透出了道道精光,乍一看,着實駭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