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健的傷勢已經大好,但是右臂確乎不似從前那般自如了。
何守財始終心含愧疚,一見到遲健,臉色便灰了許多。
遲健打着自己的算盤,偶爾纔對着何守財勸上一勸。可這何守財終歸還是個實心眼的老實人,一聽遲健寬慰的話語,更是隻覺得無地自容。
堯曲城一直被月氏士兵圍了個嚴嚴實實,也不知城內究竟情形如何。但無論遲健有多放心不下蕭墨遲,他似乎都沒有理由再在這銅官鎮繼續耗下去了。所幸的是,養傷的這段日子裡,他終於費盡心機支開了何守財一段時間,這才與禾之晗和浮屠宮聯繫上了。禾之晗那兒只說少爺很是平安,並不說明月氏士兵的動靜,想來那並不在他的關注範圍內。浮屠宮傳回來的消息就很耐人尋味了,說月氏族的大王的確曾經重金相授,囑託浮屠宮探聽堯曲城城內的情形,甚至也曾表明過有意與浮屠宮合作,一道攻打堯曲城。但是不知道這月氏大王緣何在最後卻一腳蹬開了浮屠宮,變了主意。
遲健收到禾之晗的回信後,對蕭墨遲的安危稍稍放下了心。但是對月氏大王的這一舉動卻深深地起了疑。依照着浮屠宮現在的勢力,月氏大王不該有這樣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舉動纔對。電光火石間,一個人影從遲健的腦海裡閃過。
阿爾闊?難道是他?
浮屠宮的回信上明說了阿爾闊所率領的那幫沙盜幫着月氏士兵牽絆住了援軍的腳步,那隻得說明月氏大王與阿爾闊都是明知此次進攻堯曲城的行動的。那唯一能勸說月氏大王繞過浮屠宮,獨立進攻堯曲城的怕只有阿爾闊一人了。
遲健又琢磨了會兒了,覺得只怕是自己當初堅持救走蕭墨遲使得阿爾闊對自己的目的和立場起了疑心。
也罷,那件事也的確是怨自己考慮不周。只是,再多想也已經無益。
三人決定辭別單大夫,繼續南上京城。擇日不如撞日,三人即刻便收拾妥當了行李,準備上路。
單大夫將三人送出了醫館。他與遲健道別之時,用力握住了遲健的手,淡淡地說道,“遲先生切莫忘了單某的囑託纔好。”
遲健沉吟一笑,“自然。大恩不言謝。告辭。”
單大夫拱了拱雙拳,“後會有期。”
阿蘅從馬車裡探出頭,“單大夫對遲伯伯有何囑託?”
遲健微微一笑。單大夫想研習一下易容術之事自己不曾對阿蘅說起過,這會兒當着何守財的面,自然更沒辦法說破,只顧左右而言他,“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阿蘅未曾聽到滿意的回答,並不氣惱,但卻一本正經地說道,“單大夫對我們有恩,他的囑託也不是小事,遲伯伯還是得放在心上纔好。”
何守財一聽這話,讚道,“阿蘅姑娘年紀雖小,但卻是個明事理的人。”
遲健又是淡淡一笑,並不回答,但卻朝着阿蘅點點頭。
阿蘅這才放心地縮了回去,心思一轉,又自言自語地說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到蕭墨遲哥哥。”
遲健的心因爲這句話又揪緊了。蕭墨遲,他可得千萬好好活着纔是。
三人沿途並未受到阻礙,但一路上因爲月氏士兵大舉進攻堯曲城的緣故,也鮮少能見着人影。三人一連趕了四五天的路終於到了京城,風塵僕僕地往魚莊趕去。
夥計一見是何守財,忙高聲喊道,“二當家的,何守財回來了。”
古鏡川聽得這話,忙快步趕到前廳,對着何守財說道,“邊關現在情形如何?可有見着少爺,他好不好?”
遲健依舊是一副西域商人的打扮,聽見了古鏡川這話,心中倒吃了一驚。這古鏡川當日帶着尚在襁褓中的蕭墨遲找到自己時,便毫不遮掩地對自己明說了來意與目的,可怎的今日這話聽着卻好似對蕭墨遲也不勝關心呢?
何守財擦了把汗,說道,“見是見過少爺的。可是才和少爺分別,我們就遇上了月氏的士兵。”說到此處,何守財望了望遲健,繼續說道,“若不是得遲先生救我一命,我只怕現在已經不在這人世間了。”
古鏡川是何等的人精,早已注意到了遲寅右臂的不對勁兒。這會兒一聽何守財這話,心裡便能猜出個大概來了。可現在他的心思全在蕭墨遲身上,所以岔開了話頭,說道,“那現在呢?現在少爺他……”
何守財無奈地攤開雙手,“少爺該還在城內,現在也不知到底如何。月氏士兵把堯曲城圍得好似個鐵桶似的,連只蒼蠅都難飛進去。”
古鏡川一聽這話,嘆口氣。
何守財勸道,“守城的是小傅將軍,他可是不敗神話,有他在,少爺一定會沒事的。”
圍在一邊的夥計們聽到這話也紛紛點着頭,都覺得只要有神話一樣的小傅將軍在,任它是怎樣的險境,都可以化險爲夷,少爺自然也會平安地歸來。
古鏡川並不答話,只吩咐夥計領着遲健與阿蘅下去歇一歇再談生意。何守財的鋪位一直給留着,他也自行去歇息了。
夥計領着遲健和阿蘅往客人的廂房走去。這後院的一草一木,遲健此刻看在眼裡,只覺得往日的情形一一回到了眼前。
夥計在前頭走着,領着二人兜了一個圈子。
遲健見到熟悉的景緻,心思鬆動了,竟脫口而出地問道,“去客人的廂房爲何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從雜物間那兒過去不是更近些嗎?”
夥計心思單純,反問道,“遲先生你怎的知道這兒原來有個雜物間?”
遲健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忙支支吾吾地說道,“我先前其實來這魚莊玩過的……”
夥計也不計較這話的真假,說道,“那雜物間現在改了,供奉着大當家的牌位。我們都記着大當家的好,平日裡無事的話,並不去擾他的清淨。”
遲健當即只覺得無語,面上的肌肉狠狠地抽動了幾下。這個古鏡川當真是個錢簍子,只把雜物間改了供奉自己的牌位,摳門啊摳門!
夥計將二人領到廂房後便退下了。
阿蘅只覺得新奇。這魚莊的後院當初是遲健一手設計的,融入了幾分江南園林的清秀在其中。阿蘅從小長在關外,這會兒左看看右看看,也還是覺得看不夠。她見四周沒人了,才悄悄地湊到遲健的耳旁說道,“遲伯伯,無事的時候,你帶我在這院子裡兜兜吧。”
遲健想起自己先前的失言,慎重地搖搖頭,“現在我們畢竟是外人,還是慎重一些纔好。”
阿蘅默認了遲健這話,但是嘴角卻壓下去了,擺明了不是很樂意。
遲健只得開解她道,“等蕭墨遲迴來了,讓他領着你轉轉豈不是更好?”
阿蘅面上的不喜神色頓時一掃而光,拍着手說道,“這個好。”只是阿蘅的笑臉不過是稍縱即逝,她稍顯惆悵地說道,“也不知道這蕭墨遲哥哥何時才能夠回來。”
遲健撫慰似的摸了摸她的頭髮,“不會很久的。”
阿蘅點點頭。
何守財略歇了會兒便帶着自己的賬本去尋古鏡川。他輕叩着書房的門,“二當家的。”
古鏡川坐在屋內沉聲應道,“進來。”
何守財畢恭畢敬地雙手奉上了賬本,古鏡川翻了幾頁,甚是滿意。這無紙與金墨的價格很是走俏,而何守財的帳更是記得井井有條、一目瞭然。他心中默默地點着頭,但當着何守財的面卻不流露出絲毫的稱讚之意。
古鏡川合上了賬本,對着何守財說道,“往後不跑邊關的時候,便由你幫着我打理打理錢莊的生意吧。”
何守財聽得這話,激動萬分,“哎,承蒙二當家的看得起,我一定好好幹。”
古鏡川點點頭,一轉頭惦記起了那個西域商人的右臂,便問道,“那個遲寅他的手臂怎麼了?”
何守財面露愧色,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古鏡川聞言點點頭,但對此並不置一詞。
當晚,古鏡川在魚莊內設宴爲遲寅和阿蘅接風洗塵。席間,古鏡川舉起酒杯說道,“多謝遲先生救下了何守財,大恩不言謝,古鏡川敬先生一杯。”
遲健依言也舉起了酒杯。他不知怎的想起了雜物間改作的祠堂,頓生淘氣之心,有意戲弄古鏡川一番,便面露爲難之色地說道,“這接骨可費了不少銀兩呢。”
古鏡川只當自己聽不明白這人的話,說道,“我聽何守財說接骨的大夫在邊關一帶很有名,費些銀兩也是應該的。”
遲健見這人耍賴,只得又說得露骨了一些,“那這醫藥費,魚莊是不是該承擔一些?”
古鏡川盯着遲健看了片刻,“這次與先生合作很合我意,但是不知先生是否還有意繼續合作下去?先生若無意再合作下去可就太可惜了。不過,我想,無紙與金墨,千金難求,再找個人合作該不難纔是。”
遲健被古鏡川來了這麼一頓悶棍,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嘖嘖嘖,這人真是越來越精明瞭,不愧蕭墨遲喊他“錢簍子”一喊就是十幾個年頭。
遲健舉起酒杯,先乾爲敬後,說道,“遲某自然願意與魚莊繼續合作。”就診的費用也只得撇過不再說起。
轉天一早,何守財便興沖沖地將二當家的囑咐他幫着打理錢莊生意的事告訴了遲健。經由遲健救他一回後,這遲健在何守財的心中,地位已是不同於往日。更兼之,兩人有在邊關朝夕相處的經歷,孑然一身的何守財竟已在心底隱隱將遲健當作了自己的親人一樣來看待。
遲健聽得此事,面上也很是興奮,爲着何守財高興,心底卻暗暗慶幸着自己的計謀興許可以早日得以實施了。現在盼只盼蕭墨遲能平平安安的,否則他計劃這麼多、這麼久也都只能打水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