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地靠近了肅親王府。蕭墨遲把頭痛苦地埋在胸前,一動不動,一聲不吭。肅親王也不再多說,留他一人好好消化這個好似從天上砸下來的噩耗。魏舒行則不時地掀開車簾往外瞅兩眼。這一趟離府沒得到皇上的允許,雖說陳琛有那個不知什麼來頭的人看着,但是難保府中沒有皇上的其他眼線,所以王爺幾乎是提着自己的腦袋來見此人。他說不準這是值得還是不值得,但只要是王爺想做的事情,他魏舒行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肅親王三人從小門閃進了府中。蕭墨遲好似丟失了魂魄一般,任肅親王擺佈。乍聽到自己是宛央的兄長,他只以爲這個蠻橫的王爺又想出了新花樣來折騰自己。可是這一回,蕭墨遲卻隱隱覺得,是不一樣的。這個蠻橫的王爺臉上寫滿了認真和嚴肅,讓他難以不相信。
更何況,肅親王有句話說得很是中肯,“你那塊鴛鴦玉佩,並不是什麼價值連城之物,但是爺卻知道。爺若是爲了誆你,有必要連這也調查得一清二楚嗎?”
蕭墨遲無言反駁,於是陷入了沉默之中。此時他則呆呆傻傻地跟着肅親王與魏舒行閃身進了書房。
憂心如焚的老黃一早聽見腳步聲便很是警覺,此時一見肅親王推門進來,忙站起身,“王爺。”
蕭墨遲擡眼見到了老黃,雖滿是疑惑,卻沒有絲毫的力氣追問。
肅親王朝他點點頭,“沒費什麼功夫,照你說的,在傅府外不遠處便攔住他了。”
老黃意味深長地看着蕭墨遲,爾後纔對着肅親王說道,“我又給陳琛施了一針,他最遲還得有一個時辰才能醒過來。”
肅親王擺擺手,目不轉睛地看着蕭墨遲,“你快將蕭墨遲帶走。爺本想在府外丟下他,但是一見他這副模樣,有些不放心,想來還是交到你手上,心裡才踏實。”
老黃對着肅親王主僕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一轉身便拎起了蕭墨遲,“少爺,得罪了。”話音剛落,老黃便與蕭墨遲飛旋至屋頂,消失在這一片黑暗之中。
直到屋頂上的那一角亮光重新被青瓦遮上後,魏舒行的心才落回了原處。
肅親王整個人縮在太師椅中,老態畢現。
魏舒行看着不忍心,“王爺,您已盡力,不必再這般憂心忡忡。這之後,得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肅親王無奈地搖搖頭,“那小子若是已成執念,逃不過這一劫,嬰嬰只怕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魏舒行不做聲,上前給肅親王斟了一杯茶。
肅親王若有所思地問道,“你說,小皇帝現在究竟是否知道蕭墨遲的真實身份?”
魏舒行一時間倒不敢做出肯定的回答,細細思忖了片刻後才答道,“只怕應該是知道了。”
肅親王苦笑,“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黃晟清既在蕭墨遲的身邊,只能說我那個好哥哥遠不似外表那樣簡單,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
魏舒行心無旁騖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帝皇之家,哪有什麼好相與的人?”
肅親王聽到這話,佯裝生氣,“爺可也是帝皇之家的。”
魏舒行反問道,“難道王爺您是個好相與的?”
肅親王被魏舒行問得啞口無言,愣了片刻後才說道,“這世上,怕也只有你還敢這樣噎本王一句了。”
魏舒行淡淡一笑,朝着陳琛努努嘴,“這人醒來了又該怎樣?”
肅親王被魏舒行這麼一打岔,心情放鬆了些,此時竟孩子氣地走到陳琛的身前,對準了陳琛的額頭狠狠地彈了一下,“這個還要爺想嗎?自然得交給你。”
魏舒行會心一笑,“那容小的問一句,黃晟清是何許人也?以前在朝中行走時,並未見過他。”
肅親王笑得神秘,“你在朝中行走怎會見過他呢?他可是個閹人。”
魏舒行被肅親王這麼一說倒愣住了,爾後才疑惑地問道,“可我見他身手不凡,也並未有一絲一毫的陽氣不足,怎會是個閹人?”
肅親王這時倒來了興致與魏舒行聊一聊這宮中的秘聞了。
“陳琛、古鏡川和武直都是大內頂尖的高手,但是宮中一直盛傳的,卻是大內四大高手,除卻這三人,還有一個人是誰,這麼多年鮮少有人知道,只間或有幾句傳聞而已。”
魏舒行聽得仔細。
肅親王繼續說道,“爺還是皇子的時候,黃晟清估計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小太監,沒什麼出路,爺也沒見過他。說起來,爺也還是頭一回見到這個傳說中的大內第一高手。”
“後來,父皇親征北疆的一個部落之時,得到了一本武功秘籍。但是這個寫秘籍的人比較缺心眼,說是欲練此功,必先自宮。”
魏舒行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但卻並不插話。
“父皇便在宮中秘密挑了幾名小太監修煉此功,但只有黃晟清一人練成,其餘人全都走火入魔了。”
“父皇從那之後,便將黃晟清除了籍,把他當作秘衛,讓他潛伏在宮中,保護他的安全。設置了秘衛後,父皇當年的原意是專職保護皇上,只有皇上一人知曉,也只聽從皇上的命令。”
肅親王呷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可我那個好哥哥竟捨得把這人派到蕭墨遲的身邊……”
“那也有可能先帝是屬意皇四子爲繼承者的……”魏舒行順口一說,肅親王卻被他這話嚇得凝住了神。
肅親王張了張嘴,想再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魏舒行微微皺着眉頭,未曾注意到肅親王的表情。這等皇家秘事他倒不是特別有幾分興趣,他此時掛心的是該如何向陳琛解釋此事,才能讓肅親王口中的小皇帝不遷怒於肅親王。
陳琛終於醒了過來,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長吁一口氣。他冷靜地掃視了一眼肅親王與魏舒行,“怎麼回事?”陳琛早已熟知魏舒行的用藥手段,這一趟明顯不一樣,他自然得多問上一問。
肅親王打哈哈,“喲,肚子餓了。”話音剛落,肅親王便起身往書房外走去。
陳琛習慣了肅親王的做派,便用詢問的眼神看着魏舒行。
魏舒行兩眼望天,“與我無關。”
陳琛面色溫和,“與你有關我便不多問了。”
魏舒行攤開雙手,聳聳肩,“那你去問天唄,反正我不知道。”
並未走遠的肅親王朗聲大笑道,“舒行,你小子竟然也會耍賴,看不出來啊!”
魏舒行微笑着跟上了肅親王的步伐。
陳琛無奈地搖搖頭,也只得跟上二人,心中卻苦於該如何皇上回稟這沒頭沒尾的事。
老黃一手拎着蕭墨遲飛離了肅親王府,待到了人煙稀少的巷子中,纔將蕭墨遲擱在了地上。
蕭墨遲原是在心中盤問着自己與宛央的關係,被老黃這麼一驚,纔算是抽離了出來。他看着老黃,就好像從不認識老黃一樣,問道,“你的身手竟與錢簍子不相上下?”
老黃未置可否,“肅親王說的話少爺可曾入耳?”
蕭墨遲見老黃重提肅親王之話,警醒地看着老黃,“你知道什麼?”
老黃神色恭謹,“我知道的,肅親王都與少爺說過了。”
“那爲何你不親自告訴我?”蕭墨遲的面色格外疏淡。
“老奴自然是怕老奴的話,少爺信不過。更何況,肅親王與少爺的孃親確是至交,由他告訴你,再合適不過。”老黃說得不緊不慢,絲毫不介意蕭墨遲臉上的疏離表情。
蕭墨遲的牙關咬緊,不再回答,而是默默地朝着魚莊的方向走去。他走出去幾步之遠後,突然問道,“你是誰?這些事你又是從何得知?”
老黃並不回答,“我是誰不重要,少爺只需知道,我受命保護少爺,絕無二心。你也無需知道我是從何知道這些事的。你只需知道,你與公主,本是兄妹。”
蕭墨遲怒從心來,“我爲何要相信你們所說的話?”
老黃也不惱,依舊不慌不忙地說道,“肅親王自有辦法讓少爺你相信。”
蕭墨遲這時記起了肅親王所說的話,氣焰頓時矮了一截,悶不做聲地一氣走回了蕭氏魚莊。
東哥正等得心焦,見少爺回來了,忙迎上前來。可他見蕭墨遲黑着一張臉,卻又不敢開口詢問,便連忙用眼神詢問老黃。
老黃只如常地看了一眼東哥,也不說話。
古鏡川遠遠地瞧見了蕭墨遲,心頓時又揪緊了,體內的真氣四處遊走着,好像下一刻便要衝破他的身體,噴涌而出。
中秋之夜,無論用何種辦法,哪怕會令蕭墨遲記恨自己,他也要攔住蕭墨遲,在所不惜。
京城裡的一處小客棧中,阿蘅已經早早地睡下了。未曾能與蕭墨遲共遊京城讓她很是掃興,於是只得早早地躺下了,很是悶悶不樂。
遲健此時則亮着一盞燈枯坐着。
禾之晗早前尋來了客棧。遲健見到他時,先是一驚,怕在古鏡川的跟前露了餡兒;可他再一琢磨,卻覺得禾之晗這麼穩重的性子,若不是十萬火急之事,他絕不會親自找來。
遲健眉頭皺緊,“出什麼事了?”
禾之晗徑直說道,“二當家的囑咐我看緊了少爺,我跟着他的時候,他與公主私下見了面,約好中秋夜奔。”
遲健的眉頭擰成了一團,無從解開。他現在全然理不出來半分頭緒,頓了許久才問道,“可告訴古鏡川了?”
禾之晗搖搖頭,“我先來尋大當家的。”
遲健點點頭,“現在蕭墨遲人呢?”
禾之晗回道,“我看着他進了傅府。”
遲健的眉頭始終未曾展開,“你先回去尋古鏡川說一說這事兒,看他怎麼說。一有情況立即告訴我。”
禾之晗領命而去。待他與古鏡川說明此事後,古鏡川卻未有過激反應,表情很是淡漠。
禾之晗心中正納悶,古鏡川便對他說道,“你去找幾個稱心的手下,中秋之夜,潛伏在魚莊四周,看緊少爺,跟牢少爺,以備不時之需。”
禾之晗向來對古鏡川的命令從不多問,今次卻問道,“二當家的難道準備讓少爺去見公主?”
古鏡川搖搖頭,“我就算是捨棄我這條性命,也不會讓他去見公主。”
大當家的對古鏡川並不信任,禾之晗心裡對古鏡川便也有些膈應,但此時聽到這番話,禾之晗心中竟有些許動容。
“萬一我到時候拿蕭墨遲沒法子,你千萬要護他周全。”古鏡川的話中盡是懇切,“若這事兒泄露得快,皇上定不會饒過蕭墨遲,能護他到何時便護他到何時罷!”
禾之晗則鄭重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