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離開京城前曾特意去向蕭墨遲辭行。他心裡不知怎的總是爲着蕭墨遲與宛央感到惋惜,總是會不自覺地記起蕭墨遲那一日趴在地上撿拾宛央碎髮的模樣,所以他以爲自己還是該將這事兒說給蕭墨遲聽聽。
彼時的蕭墨遲,依舊病怏怏地躺在榻上,雙目呆滯。東哥深知柳細細與小傅將軍的關係匪淺,所以只附在蕭墨遲的耳邊通傳小傅將軍來訪,蕭墨遲面不改色地將柳細細打發走了。
傅容自己心裡暗暗一算,也並沒有多少日子未見過蕭墨遲,竟不知他已經病到了這步田地。
傅容對蕭墨遲有幾分怨懟,“病了也不告訴我一聲,總還是朋友纔是。”
蕭墨遲無力地笑笑,“並不嚴重。”
傅容瞅着蕭墨遲的神色說道,“都已經面無血色了,怎會不嚴重呢?”
古鏡川此時恰好在場,沒好氣地說道,“不嚴重,死不了。”
蕭墨遲怕傅容尷尬,跟在後頭笑着打個哈哈,“是死不了。”
傅容無聲地嘆口氣,頓了會兒說道,“我準備出去走走,和她一道。”
蕭墨遲愣住了,爾後纔回過神說道,“出去走走也好,也好。”
古鏡川本想離開,此時聽到傅容這句話,倒不願意離開了,這會子更是目不轉睛地盯緊了蕭墨遲,想瞅瞅這個傻里傻氣的少爺究竟是怎樣的一副反應。他說到底還是不放心蕭墨遲,怕他心裡解不開這個死結。中秋夜的時候,古鏡川原是預備與蕭墨遲撕破臉面攔下他的,但不知後來爲何蕭墨遲臨了卻改了主意。蕭墨遲不去做那斷頭的勾當他已經謝天謝地了,自然不會再深究原因。這會兒蕭墨遲原先就毫無光彩的雙眸顯得更加灰敗,看得古鏡川揪心,一扭頭,他朝着傅容行了禮還是先行離開了。
傅容朝着蕭墨遲笑笑,“你好生養着。”
蕭墨遲“唉唉”了兩聲,也不再說話。
傅容略坐了會兒便離開了。蕭墨遲則直勾勾地盯着傅容離開的方向,直到柳細細推門進來也毫無察覺。
柳細細伸出手在蕭墨遲的眼前揮了揮,“這是怎麼了?”
蕭墨遲被嚇住了,回過神來答道,“有位老朋友來訪,聊了會。”
柳細細笑得很是溫婉,眼角眉梢的風塵味兒早已散盡,倒也真像是位爲人妻的模樣了。她將湯藥親手端着送到了蕭墨遲的嘴邊,“這是我親自熬的進補的藥,你這一病好些日子了,得好好補補纔是。”
蕭墨遲只覺得就着柳細細的手喝藥好生彆扭,便自己接了過來,默默地低着頭說道,“讓你破費了。”
柳細細毫不介意蕭墨遲的這股子生疏勁兒,自個兒坐到一邊去繡絹帕了,“我哪裡破費了,這是二當家的歸置的,我不過是費了點功夫熬了一下而已。”
蕭墨遲這時“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錢簍子這倒越過越大方了,還有些不習慣。”
蕭墨遲原是存心逗着柳細細笑一笑,可柳細細卻不做聲。絹帕上的交頸鴛鴦繡得栩栩如生。她也不知道自己這一陣子哪來的心思繡這讓自己觸景生情的玩意兒,可這心思一動,手便停不下來了。她心底裡竟還總是隱隱盼着能再見到傅公子一回,好將這絹帕親手贈予他。
蕭墨遲見柳細細繡得入神,開口勸道,“你的肚子月份也已經大了,以後這熬藥的事還是交給廚房去做好了。”
柳細細頭也不擡,“這也不費勁,你莫擔心。”
蕭墨遲想了會兒又勸道,“這繡絹帕挺費神的,你仔細自己的身子。”
柳細細點點頭。
蕭墨遲原想再找些話來說說,但見柳細細那樣專心致志,便也作罷了。他依舊盯着窗外單調的風景看着,想着宛央日後跟着傅容離開了京城後會見到怎樣的風景。若是中秋那一夜,自己當真自私地、不顧一切地帶着宛央離開京城這一片是非之地,現在自己與她又該看着怎樣的風景呢?怎樣的風景,蕭墨遲混沌一片的腦子裡一時間是想不出來,但是他知道,無論怎樣的風景,看在他的眼裡,也都是美不勝收。可現在,陪在伊人身邊的那個人,並不是他。
蕭墨遲長嘆一口氣,鑽進被窩裡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而柳細細繼續就着夕陽繡她的交頸鴛鴦。絹帕上的交頸鴛鴦情意綿綿,可她的心頭卻在滴血。這幾日肚子裡的孩子已經會經常伸伸胳膊動動小腿兒了,她甚至能摸得到自己的肚皮被孩子踢得鼓了出來。她自然激動得很,可這激動之後,卻又很是寂寥,不知該向誰去說訴說初爲人母的喜悅和興奮纔好。她也是這時候纔有些後悔當初來向蕭墨遲尋求幫助好似並非明智之舉,否則這時的自己也該和以前一個樣,可以與他坐着閒談,好生愜意。
柳細細扭過頭去看了看榻上蜷縮成一團的蕭墨遲無奈地搖搖頭,心裡頭卻又釋然了。自己若不是向蕭墨遲求助,現在指不定在哪個大戶人家做着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小妾呢,到那時,想來自己也並無機會與蕭墨遲對坐閒聊。
蕭墨遲在心裡默默地算着傅容離京的日子。那一日,他強撐着病弱的身體非要出門。東哥急得直冒汗,“少爺,這天越來越涼了,你的身子還沒好,這是要去哪兒呢?”
蕭墨遲不言不語,黑着一張臉杵在院門處,一副不出門就誓不罷休的表情。
古鏡川冷眼覷着蕭墨遲,自己暗自琢磨了會兒倒想起了小傅將軍曾經說過今日離京。他大手一揮,“東哥,你陪着他走一趟吧。”蕭墨遲這些日子裡總是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表情,他去走這一遭左不過是送他們一程,也翻不出什麼大浪來,便遂了他的心意吧。
東哥看了看少爺,這才一疊聲地答應着去了。
蕭墨遲懶懶地倚在馬車裡,吩咐馬車一路往京城西門去了。他命人將馬車停在了西門外的老樹之下。當日就是在這一棵老樹之下,他對宛央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情愫。那情愫埋在他的心田裡,生根發芽,茁壯成長。可也是在這一棵老樹之下,他將宛央傷得體無完膚。今日確是傅容與宛央離開京城的日子,可他卻並不知道傅容與宛央會從哪個城門出城,但他仍舊來到了這兒,想碰一碰運氣,看可會遇到傅容與宛央,好遠遠地送他們一程。他如今也只敢遠遠地送他們一程,他怕自己再見到宛央會控制不住自己心裡早已翻江倒海的感情。是,他興許真是宛央的哥哥,但這卻絲毫不能剋制住自己對宛央的男女之情。正是如此,他纔不敢再見到宛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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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地坐在馬車裡,整整一天都不吃不喝地盯着絡繹不絕的馬車與行人,但是其中並無傅容與宛央的蹤跡。
東哥始終沒鬧明白少爺這是在做什麼,只是不住地勸道,“少爺,你好歹吃一點。”東哥的手裡提溜着從路邊的小酒肆裡買來的白麪饅頭和烤雞。
蕭墨遲搖搖頭,眼睛已經瞪得痠疼了,但是也還是捨不得合上。
直到月上柳梢頭後,蕭墨遲這才沮喪地揉了揉眼睛吩咐東哥回魚莊去。
東哥這時早已急得雙眼通紅了。畢竟他的年歲還是小了些,早就揹着蕭墨遲暗暗地抹了好幾回眼淚了。
東哥這時將饅頭塞進了蕭墨遲的手裡,“少爺,你吃一些。”
蕭墨遲不忍心再看東哥傷心,一點一點兒地將已經被風吹乾的饅頭塞進了嘴裡。他這時忽地憶起自己頭一遭與宛央坐在一處吃饅頭的情景,宛央被自己的糊塗逗得合不攏嘴。那樣的好時光,這一生,只怕再也不會有了。哪怕兩人是以哥哥與妹妹的身份坐在一處,好似也是不再可能了。
東哥這才放心,轉過身去駕駛着馬車返回了魚莊。
自從那一日後,蕭墨遲的病卻漸漸地好轉了,就好像傅容與宛央離開之後,他的心結終於鬆動了一些,想着宛央出去看一看別樣的風景,心裡也該不再只記恨着他這個負心人。
蕭墨遲的病好利索了的時候已經是暮秋時節了。他回了兵部衙門一趟,將一封請辭書恭恭敬敬地遞到了傅德昱的手中。
傅德昱自己拆開看了看之後,心裡琢磨着皇上對這人很是介意,於是也不敢輕易鬆口,只讓蕭墨遲迴去等信兒。
蕭墨遲前腳才離開兵部衙門,傅德昱後腳便將需要皇上批閱的兵部文書遞進了乾清宮中,蕭墨遲的請辭書則夾在了其中。
皇上讀到蕭墨遲的請辭書時已經是深夜了。他不禁冷笑一聲,蕭墨遲既然是皇四子,這樣身份的人,無論如何都還是放在眼皮子底下,自己才能放心,所以他又怎會同意放手讓他離開呢?
蕭墨遲沒等來自己想要的信兒,卻得知自己已經被皇上又派去了堯曲城,說是與錢侍郎一道考察一番堯曲城的戰後重建進行到了什麼地步。蕭墨遲無可奈何,只得跟着錢侍郎垂頭喪氣地上了路。
自從他得知了自己是宛央的哥哥後,心裡頭對皇上的感情便變得很是微妙了起來。起先,皇上只是個與自己隔着千重山萬重水的人,自己雖也在朝爲官,但皇上卻始終只是個聽得着、摸不着的一個人而已,好似與自己並無關係一樣。可現在,那人竟與自己有着血緣關係,這讓他覺得好似做夢一樣。他總是希望着這個夢有朝一日會醒來,但那個日子,卻又埋在烏雲的後頭,而他的周遭無風,那一片烏雲黑沉沉的,已經不會再離開了。
蕭墨遲照舊騎着那一頭小毛驢前往堯曲城。
錢侍郎對此沒有多說什麼,卻也不似從前一樣待蕭墨遲了。他此時看蕭墨遲的眼神已經變了。傅容與公主大婚之時,蕭墨遲與公主竟然唱了那樣一齣戲來,這讓錢侍郎大爲震驚,再看蕭墨遲時,自然不再只將他當作單純的富家少爺來對待。
蕭墨遲的性子這陣子也已經大變,早改了囉哩囉嗦的習慣,這一路北上,兩人倒也清淨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