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生生的遲健重新站在了蕭墨遲的眼前,蕭墨遲毫無激動可言,眼珠子反卻要瞪出了眼眶,“遲老頭兒?”
遲健冷哼一聲,“虧得你還記得我。”
蕭墨遲的臉紅通通的,突然大叫一聲,“鬼啊!”
遲健一個箭步上前,拽住了想溜之大吉的蕭墨遲,“你好好看看我究竟是人是鬼。”
蕭墨遲半信半疑地摸了摸遲健的臉龐,眼淚唰唰地落了下來,一把抱住了遲健,“遲老頭兒,你居然還活着,居然還活着……真好……”蕭墨遲悲從中來,淚水完全止不住,於是眼淚、鼻涕全都一股腦兒地蹭到了遲健的衣服上。
“咦,你怎麼還活着?”蕭墨遲後知後覺這事兒的古怪,這才歪着腦袋盯緊了遲健。他清清楚楚地記得,遲健的那一身壽衣可是自己親手給他穿上的,難不成這個遲老頭兒詐屍?
遲健淡淡地答道,“此地不宜久留,回頭再給你解釋。”邊說着,遲健邊搡開蕭墨遲在自己的身上到處亂摸的手,一臉嫌棄的神色將他推進馬車裡。
蕭墨遲這纔回過神來,“不不不,我得去救宛央。”
遲健橫了他一眼,“你給我老老實實呆着。”
蕭墨遲嚇了一跳,心有餘悸地說道,“一陣子沒見,你這脾氣怎麼見長?和錢簍子都快有得一拼了。”
遲健一聽蕭墨遲說起古鏡川,臉色暗淡了下去,默不做聲。就在這時,馬車外響起了馬匹的嘶鳴聲。
遲健掀開車簾一看,正是三當家的與易旻,而許久沒有音訊的禾之晗竟然也在。遲健毫不驚訝,朝着三人點點頭,吩咐手下即刻啓程返回浮屠宮。
蕭墨遲這下可不幹了,奮力扒住了趕車人的馬鞭,“不不不,我要回去。”
三當家的見狀突然說道,“大慶公主已經掉下絕壁了,活不了。”
蕭墨遲愣住了,跌跌撞撞地衝到了三當家的馬匹之下,仰着頭,“你再說一遍。”
“大慶公主已經掉下絕壁了,活不了。”
蕭墨遲突然瘋了一樣,拿起拳頭對着三當家的馬匹亂砸一氣,“你不許胡說,不許胡說。”
三當家的馬匹受了驚,嘶鳴一聲,發了狂一樣地往前衝着。遲健的心猛地揪緊了,“蕭墨遲”。說時遲,那時快,禾之晗蹬着馬背一躍將蕭墨遲攔腰抱起,跳出了丈把遠,險險地避開了那發狂的馬匹。
那一廂,三當家的也穩穩當當地跳離了受驚的馬匹,凌空躍到了蕭墨遲的眼前。蕭墨遲雙目呆滯,不住地呢喃着“不許胡說,不許胡說”。
三當家的二話不說,以手背砍向他的肩頸處,蕭墨遲軟綿綿地癱倒在了地上。他拍拍手站起身,以眼神示意禾之晗將他弄進馬車裡去,轉而又衝着遲健說道,“現在可以回去了。”
遲健點點頭,憂心忡忡地又看了一眼蕭墨遲,向着易旻問道,“出了什麼事?大慶公主怎麼會……”
原來,易旻領着手下鑽進地道後,竟一路追擊月氏大王到了秋陰山附近。那兒與關外大漠自然又是迥然相異的景緻,連綿起伏的石頭山,重巒疊嶂、巍巍雄壯。月氏大王身邊的一隊精銳士兵在易旻等人的追擊下已經死得所剩無幾。而此時,月氏大王、烏闊臺與宛央也被易旻等人逼得退到了絕壁之巔。
月氏大王此時親自看押着宛央。他深深地明白,只要宛央仍在手,眼前這幫人便不敢拿自己如何。可易旻一揮手,浮屠宮的手下蜂擁而上,衝散了月氏大王與宛央。
宛央此時自己一把扯開了蒙在眼睛上的黑色綢緞,看着易旻佯裝而成的傅容,脫口而出道,“蕭墨遲呢?”
易旻早從大祭司的口中聽聞了少宮主與這大慶公主關係匪淺,此時只含糊不清地回道,“我不知道。”易旻迅速地瞟了一眼公主身邊的月氏大王與烏闊臺,未免他們起疑心,遂又衝着公主說道,“我此行是特來救你的。”
宛央站在絕壁的邊緣,風吹得呼呼作響。她忽然生出了厭世之意。她被月氏困在王宮裡時日也已不短了,月氏大王送去堯曲城的書函想必也早已傳到了京城之中,但是無論是月氏大王還是她,左等右等,卻偏偏等不來信兒。皇兄到最後選擇的還是他的皇位。可是宛央卻覺得自己能理解他,畢竟他是一國之君,他的做法實在是無可厚非。自己該明白,從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自己最喜歡的則宣哥哥便已經過世了,甚至就連母后,也還是得先爲大慶着想,而後才能顧念到她這個女兒。她不怪他們,怪只怪自己生在了大慶顧家。來生,她只願自己是個平凡人家的女兒,而非一身錦衣玉帛的公主。來生,她只願自己能與他相識在江南的杏花春雨裡,而非在這是非之地中。來生,她只願自己可以無憂無慮地與蕭墨遲相伴左右,別無他求。
“去救蕭墨遲。”宛央的神色多了一份決絕。
易旻瞅着不對勁兒,嘴脣動了動,但自己畢竟不是傅容,一時間又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
“去救蕭墨遲。”宛央又重複了一遍。
易旻吞吞吐吐道,“好好好,你先離開那絕壁。”易旻這話說得半真半假,純粹是爲了掩月氏大王與烏闊臺的耳目。其實,憑心而論,他對眼前這位大慶公主並無好感。畢竟自己的家人全是因爲這人的皇兄才淪落到身首異處的下場。
宛央卻不依,反向絕壁又靠近了一步。她笑着向傅容說道,“今生,是我負你。”
易旻的眉頭皺緊了。
宛央的笑卻越發明媚了,映襯着絕壁之上的一彎清明的細月。宛央這時撩起衣裙跪下了,“容哥哥,讓我再喊你一聲容哥哥。”
易旻默不作聲,不自覺地吞嚥着口水,心裡竟有些緊張。
宛央一字一頓地說道,“還請你給我一封休書,好讓我乾乾淨淨地去了。”
易旻大吃一驚,不解地望着眼前的這位公主。
宛央這時卻朝着易旻磕了三個響頭,直撞得頭破血流。
易旻看得心驚肉跳,驚呼道,“休書?你究竟想幹什麼?”這時的易旻心情複雜無比,他並不希望眼前這位大慶顧家的子孫好好活着,可他也明白,這位公主錯也就錯在她姓了顧而已。
宛央笑得淒厲,“還請容哥哥你成全我。”
易旻默不作聲。
宛央卻再無留戀,縱身一躍。
易旻這回嚇得呆住了,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正奮力與浮屠宮的手下一戰的月氏大王這時瞧見宛央縱身跳下絕壁,心知大勢已去,眼前傅容所率領的這幫人豈會輕易放過自己,竟乖乖地放棄了反抗。烏闊臺卻猶有不甘心,奈何他不通武功,也只得束手就擒地站在月氏大王的左右。
易旻心中爲大慶公主的惋惜一閃而過,眼下最重要的是他得做足了樣子,“月氏大王,你竟逼死我大慶公主,這帳想要怎麼算?”
月氏大王一聲不吭。
易旻的心思微動。大祭司一直致力於拉攏這些關外各部的首領,好爲自己顛覆大慶朝的統治助力,可這月氏的大王卻是桀驁不馴,竟一直拿浮屠宮當做玩笑,有事相求時,笑臉相迎,無事相求時,只會甩臉色。易旻越想越生氣,一不做二不休,不妨在此要了這人的性命,這之後,浮屠宮大可再扶持一位與自己交好的月氏大王,豈不省心省力?
易旻是個敢想敢做的人,揮一揮手,對着手下吩咐道,“上!”易旻的手勢是殺無赦的意思。手下們自然照做。幾個回合下來,月氏僅剩的幾名士兵,身首異處,而月氏大王與烏闊臺也都成爲了浮屠宮教衆的刀下亡魂,也真是可憐了這囂張一世的關外霸王。
易旻一向謹慎小心,自己既要了月氏大王與烏闊臺的性命,少不得要再回去月氏王宮一趟,把這事兒料理了乾淨。他一會兒的功夫便想好了對策,決定與這幫手下們從地道中原路返回。他要一把火將月氏王宮燒個乾乾淨淨,也將浮屠宮的所作所爲掩埋得徹徹底底。
易旻與手下才從地道里冒出了個頭,恰好遇上了正領着禾之晗來此的三當家的。
易旻簡單地向三當家的說明了情況,又把自己的打算說了一遍。
三當家的點頭應允道,“如此也好。”
於是,易旻在這御風軒裡點了一把火,而三當家的離開前,挑了兩名身形與月氏大王和烏闊臺差不離的月之士兵丟進了御風軒裡頭。
三人忙妥了這一切纔不慌不忙地離開了月氏王宮,趕去了會合地點。
遲健聽到此處點點頭,“也好。明日易旻你便去聯絡月氏朝中支持浮屠宮的大臣,擁立小王子阿道奇爲新任大王。”
“阿道奇?”易旻詫異地說道,“此人才三歲出頭,擁立他只怕難以服衆。”
遲健卻只盯着昏昏沉沉的蕭墨遲,“就是他。他的舅舅那勒喇與浮屠宮一向交好,便於我們掌控。”
易旻不再說話。這事兒雖是由自己而起,但是大祭司卻實實在在給了自己一個硬骨頭。莫說月氏大王膝下已有三子,阿道奇最爲年幼;若是那月氏前太子阿爾闊再回到月氏鬧上一通,他又該怎麼啃下這塊骨頭呢?
遲健這時又對着禾之晗問道,“身體可要緊?”
禾之晗淡淡地回道,“無妨。”
遲健思忖了片刻才說道,“那便由你去盯着邊關大營,一舉一動,及時彙報。”
禾之晗點頭應允。
阿蘅卻始終記掛着那跳下絕壁的大慶公主,試探着問道,“那公主呢?”
遲健冷冷地回道,“那絕壁摔下去,定然再無活着的可能。”
阿蘅放心不下蕭墨遲,“那蕭墨遲哥哥呢?”
遲健答道,“看緊了便好,日子一久,也就該忘了。”遲健的話到最後聲音越發地輕了。這話他尚且不能說服自己,又如何能說服一根筋的蕭墨遲呢?若真是日子一久便可以忘記了,那他現在也不必爲着嬰嬰而發瘋了一般地想要報復大慶顧家了。
阿蘅皺緊了眉頭,悄悄地握緊了蕭墨遲的手。